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长相思

过去的存稿

不用在意,找到合适地方我就删

诗全是古人的


灯如昼,月如昼,把酒寻欢倚琼楼。红梅映枝头。

 

上元佳节。

柳盈盈已不是第一年在上元节女扮男装出来游玩了。

按理说,上元节这天女儿家也是可以出门的,可是柳家员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向来视若掌上明珠,保护得妥妥帖帖,生怕她遭遇哪怕就那么一丁点儿的惊吓。及笄那年,柳盈盈好容易才让母亲点了头,刚要欢喜地出门,就被父亲安排的十五名随身家丁吓了一跳。十五个壮汉挡在她眼前,哪还有什么花灯,就是头顶上的烟花,怕也看不清了。

总算,在她的一再赌气和央求中,柳员外勉强同意让她只带三个随从,条件却是要扮成男子,且只得在自家经营的凤凰酒楼逗留片刻就要回来。柳盈盈只得匆忙更换上了男装,顾镜自盼,只觉身材纤弱,文质彬彬,神采飞扬,颇有些风流倜傥。看来威武的江湖义士是装不成了,文弱书生倒是蛮像。柳盈盈这般想着,步履轻快地出了门。

今年依旧如此。柳盈盈一身书生打扮,独占凤凰酒楼二楼的雅座,手持瓷盏,略带玩味地观摩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难得上元节朝廷不禁夜,青年男女皆可提灯出游。女子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三两成群,男子们则或独行或邀伴,个个仪表堂堂。柳盈盈心下一片无奈,可怜自己被禁锢在这琼楼之上,再好的酒菜,再美的景致,若无人共享,也是寂寥。

“快瞧!”

楼下一阵惊呼。柳盈盈探身望去,原来是一颗火种凌空而起,砰地一声绽开,竟是一朵硕大的烟花,五彩纷呈,煞是好看。柳盈盈心中一动,转过神来,却见不知何时,街道上摆开了一个颇为豪气的阵仗,二十余名青衣舞姬仪态翩翩,丝竹声骤起,旋即长袖挥动,舞了起来。她们悠然旋转,不知从哪里簇拥出一个绝色舞姬,身着绛红舞衣,头戴珊瑚步摇,长发随身姿飞舞,顾盼神飞,风姿绰约。而这舞蹈,刚巧出现在柳盈盈的楼下。

柳盈盈不由痴了好一阵。这绝非寻常人家能享受的乐舞,这女子也绝非庸脂俗粉,即便她自己也是自小习舞,此刻心下也不得不拜服。事发突然,又如此这般的灵透巧妙,让她一时无法领悟。待到柳盈盈意识清明起来,丝竹声已停了。只见那红衣女子向着她盈盈一揖,柳盈盈忙端正身子回礼。

“如此良辰美景,小女子可否邀公子共饮一杯?”

此言一出,围观诸人一片哗然。长安向来民风开放,女子主动追求男子也是有的,只是这女子如此出众,加之以元宵灯会为时,以这般曼妙舞姿为饵,还真是头一回见。人群不再流动,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楼中的柳盈盈。

柳盈盈一愣,想不到这姑娘竟是冲着自己来的,正感疑惑,猛然想起自己此时是男儿装扮。今天是元夕,分明是青年男女定情的日子。她顿时一阵懊恼,责怪爹爹如此这般的安排,此刻恐怕要负了这如花似玉的姑娘了。

迟疑间,街上又出骚动。一匹快马嘶鸣而至,人群赶忙让出一条路,只听马蹄声不住靠近,竟是没有一丝缓慢。那红衣姑娘固执地站在道路正中,此时已褪去了娇羞的深情,柳眉微蹙,樱唇轻呡,似有些不悦。柳盈盈一慌,刚想呼喊姑娘快闪开,只见一匹乌黑踏雪的良驹已闪电般飞至,直直地奔着姑娘冲了过去。众人心口一窒,却见马上的人突然勒缰,那马在女子身前霎时刹住脚步,稳稳地停了下来。

柳盈盈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是这马再前进一步,只怕这样娇美的女子便丢了性命。她凝神去看马上的人,见那是个异常英武的男子,身姿挺拔,仪态不俗,衣着颇为尊贵,头发高高束起,剑眉星目,容貌竟有些耐看。

“婷儿。”

他唤道。女子自是不理他。

他凝视着红衣女子,微微一叹气,神态似有些无奈,随即向她伸出右手。那红衣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也乖巧地伸出手。男子手臂发力,将女子拉上马来。

人群又是一片哗然。

马上男子手持缰绳,向着柳盈盈行礼,道:“舍妹莽撞,今日扰公子雅兴,万望莫怪。日后如有困难之处,在下定鼎力相助,以此为信。”

他取下手上扳指,手指一弹,便弹上了柳盈盈的窗口。柳盈盈赶忙接住,握在手里,竟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幸那男女二人并未再发一语,共乘马而去。

众人喧哗了一阵,便渐渐散去了。元夜如旧,烟花璀璨,灯火通明。柳盈盈坐在房里,却无心再去看窗外盛景。她来回把玩着手里的扳指,那男子俊朗的面容在眼前迟迟不散。她想着那男子的身姿,想着他的面庞,想着他浑厚的声音,想着他暗夜星火般的眼睛……只怪自己竟一句话都未曾出口,哪怕是问问他的名字也好,有名字,父亲就一定能有办法找到他,凭自己如此大的家业,如此清丽的容貌,还怕他不愿娶么?

这般想着,那扳指在柳盈盈指间停顿了。她仔细瞧了瞧,扳指里面刻了一个精巧的小字。

“靖?他姓靖,还是他名字里有靖这个字呢?”

柳盈盈感觉一种莫名的忧愁涌上心头,有点呛,有点窒,让她不由捂住了胸口——那里有一团不可名状的东西,堵得她想落泪。今夜原应是最祥和美好的光景,她的心情不免低落。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柳盈盈知道,伯父早已有意将自己许给某个皇亲贵胄。今夜匆匆一瞥,蓦然情动,终是无法成眷属,连再见一面都难。若不曾相见,她定是无所牵挂,安生地嫁给那个未曾谋面的夫婿,安生地做她的夫人。既是如此,为何命运这般作弄,偏要让她遇见这个英武俊朗的男子?

他那般威武,可是个习武之人?柳家一向多文人,柳盈盈自小便仰慕习武男子,觉得他们孔武有力,有胆有识,这般才是男儿应有的气概。然而再想这些还有何用,既是无缘,奢求又何用?罢了,什么都不知也好,免得徒增念想。

她轻轻摩挲手中的扳指,玉润如脂,颇为滑腻。

“小姐,夜深了。”

一旁的随从轻声道。柳盈盈知道这一年一次的日子又过去了。下一年,可还有机会以女儿的身份游元夕?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靖王府。

娉婷郡主自顾自地生着气,屋子里但凡能摔的东西都已尽数碎在地上。侍女嬷嬷在旁边侍候着,生怕出什么差池。摔东西事小,她伤了自己就麻烦了,可又不知该怎么劝好,一碗莲子羹都要凉了。这郡主一向是娇蛮惯了,王府里没一个人能管得了她,除非是——

“王爷到!”

一声通传,嬷嬷瞬间喜笑颜开。救星来了,一众仆从扑倒在地,口中忙不迭地请罪,心里却安生下来。

靖王知晓自己妹子的脾性,自小父母宠她,仆婢护她,自己这个兄长也舍不得管教她,倒养得她愈发骄纵,甚至有些无法无天。在王府还好,自己的亲妹子总不能眼见她受欺负,可这姑娘大了总有一天要出阁,她这个样子哪里有人敢娶?平日也就算了,今晚上这一出,总归是过于胡闹。幸好自己赶去的早,这丫头还没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不然让人知道了上元夜靖王府的小郡主进宫献舞途中看上了一个素昧谋面的年轻公子,将进宫的事抛在脑后,当街为那公子一舞,还主动邀那公子饮酒……想想就头疼难耐。

此时看这光景,怕是刚刚大闹了一顿,玉瓷满地竟无处下脚。靖王挥手让仆从们退下,亲自接过莲子羹,坐到郡主身边。

“来,喝下了安歇吧。”

靖王声音低沉,带着些许不容置疑。郡主扭头看看他,明眸微微含怒,脸颊气鼓鼓的,因着刚才撒气太过激愤,她挽好的发髻有些松散,额头的花黄已然花了,但更显娇媚。靖王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责怪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这个妹子,真是让他伤透了脑筋。

片刻,见靖王丝毫不为所动,郡主终于妥协,接过玉碗,眼睁睁地盯着碗里的羹汤,竟是一口也吃不进去。

“王兄,你可看见他了?”良久,郡主悠悠地说道。靖王见她又回到了十六岁女子应有的模样,想是气也消了。

“看见了,快吃。”

“可看清了?”郡主追问,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粉颊微微泛红。

“看清了。”靖王此话不假,他自小修习武艺箭射,眼力超群,只消一瞥,便可看得清清楚楚。

郡主直直地坐着,双脚在榻边来回摇摆,竟似有些欢喜。靖王瞧着,知她此时心绪已平,便道:“今日你也太过胡闹,既已应允宫中献舞,为何中途耽搁?”

郡主目光大放神采,语调颇为轻快:“王兄,你说世间怎会有这般俊俏的小生,文雅风流,温润如玉,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字眼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哪像你们,一个个粗鄙不堪……”

靖王道:“男子当家国天下,文武并治。轻文重武是莽夫,轻武重文是……是女流。”

靖王小心地斟酌了字眼,仍然是觉得“女流”这两个字最是恰当不过。不仅因为那公子看上去弱不禁风,更是因为他接住扳指时,那样的姿态神情,竟与眼下的娉婷颇为相似。想到妹子竟看上了这样一个无用之辈,靖王真要庆幸自己及时赶到了……

郡主闻言,撇了撇嘴:“咱们府上男子均是自小就修习武艺,你看你们一个个身材高大,整日里就知道男儿气概,殊不知我们女子心里却是倾慕举止优雅之辈,处事柔和,对待女子也会体贴周全些。我们小女儿家的心思,你定然不懂。”

靖王无奈道:“好妹子,我便是习武之人,你可见我不体贴、不温和?我又何时粗鄙不堪了?”

郡主小脸一红,知是自己说话失了分寸,好在王兄不曾见怪。“王兄自是不必说,可天下如王兄这般人物能有几个?习武之人众多,兼修文采者却寥寥可数,又如王兄般心疼婷儿的更是少之又少。既然如此,不妨就选个文弱之辈为婿,倒是少了诸多委屈。”

靖王笑着摇了摇头。郡主见他情绪尚佳,便问道:“王兄可愿替婷儿打探一下那公子的家世?”

“怎么,你还不死心?”

郡主嘟嘴道:“何谈死不死心,难道王兄不觉得那公子姿容实在是美妙吗?”

靖王怎能不知。他虽只与那公子短短对视片刻,却清楚记得他肤白胜雪,眉目含情,若是女子,定是世间少有的美貌。时候已不早,还是早些哄着这难缠的妹子睡吧。于是笑道:“那公子确实容貌出众,他若生为女儿身,我定要倾尽王府之力,博其一时欢心。好啦,快些安寝吧。”

靖王起身,向外走去。只听背后传来郡主嘟囔声:“王兄骗人,明明晌午时才说了已答允柳大人侄女的亲事,现在又要与我抢那俊俏公子了,婷儿可不干。”

靖王暗笑着摇摇头,大步踏出门去。

庭院中月华似练,梅香暗染,竹影婆娑。刚才不经意说出的话,此时却萦绕在心头不散。靖王笑自己被那傻丫头带得矫揉起来,可是方才见到那张脸,那惊慌的神情,又让他感觉十分有趣。

靖王是上个月才回长安的。塞外战事已了,应是有几年的太平日子,也正是如此,朝中一干人等均荐言其成家立业,更有甚者已将各位官宦家族中适龄女子罗列出来凭他挑选,而这柳大人的侄女,便是其中出色人选。靖王并不知道那女子闺名模样,只是满朝文武皆说好,又得皇帝陛下首肯力荐,这亲事他便只好应允了。那未来的娘子,可会有今日所见之人的美貌吗?

靖王突然失声笑了出来。今日所见,峨冠博带,分明是个男子,怎的自己一句玩笑话,自己却当了真?何况……

靖王想起塞外苦寒之地,想起战事悲凉,诚如婷儿所说,女子一般求安稳平和,自己这般的武人,将来是要征战在外的,能不能得那未来娘子欢喜还尚未可知。他不想负了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姑娘……

已近深夜,四下寂寥,唯有远处乐坊依旧歌舞升平。缠绵小曲随着夜风浸入靖王的骨髓,此刻听着颇有些触动。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酒似旧,夜似旧,却见嫦娥遮面羞。星星点点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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