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说爱你/5.21/22:00】愿得一人心

*活动小甜饼,一发完,1.2w字预警

*是去年(……)拖到现在的诗句点梗,来自 @抱书 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有朋友今天过生日

*我可真会省事😂

*情节不考(没啥情节),认真你就输了


“我要吃肉!”小妖怪凶巴巴地吼。

道长微微一笑,递来一碗豆腐汤。

小妖怪皱着眉嘟着嘴,赌气不去接,又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

过分了!竟然放红豆!

 

1

阳春三月,柳枝佩上新芽,杏花烧满一坡,潜伏一冬的青草被日渐回暖的地气逼出嫩尖,蒲公英擎起一朵一朵悠哉的小黄花。

就连村口老槐树上的红布条,都被人换上一条新纱。

别说,跟这大好春光还挺配。

 

2

可惜别人不这么想。

老村长抚摸着槐树粗糙的树干,一声叹息:“造孽呀!原本这树上也是绑了束灵纱的,几十年来相安无事。可前几日,村人忽然发觉树上的旧纱不见了,连忙换上新纱,谁料次日又没了踪影。如此连续几天,我这村里家家户户人心惶惶,都道是老树成精不愿受缚,便要挣了纱脱身,出来祸害人哩!道长您给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云游道士一身仙风道骨,背负三尺青锋,腰悬紫金葫芦,大袖飘飘伫立在侧,笑眯眯地回答:“老丈不必担心。地是好地,树是好树,风水如此,就算集天地灵气成了精怪,得村民照拂多年,也只会保一地安乐,不会害人的。”

“何况嘛……”他绕着树溜达一圈,忍俊不禁道:“也不是成精,不过是遭了贼。”

老村长一愣,怒道:“哪里来的混账竖子!偷什么不好,非要偷人家的红纱!”

道长背上长剑忽而嗡地震了一下。一只吃得肥嘟嘟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准确无误地落在他指尖。

“老丈先请回吧,”道长回头一笑,眼睛一弯,“这件事交给我,明天红纱不会丢啦。”

 

3

傍晚的红霞飞满天际,烧得云朵灿烂成花。清风推着彩云缓缓流淌,露出一弯小巧的月牙。

道长悠哉坐在树旁,望着远处夕阳,微微笑着不说话。

夜幕缓缓低垂而下,像轻纱笼罩住大地。春蝉尚幼,草虫初生,老槐树悄悄放开枝丫,趁着别人不注意伸了个懒腰。

道长惬意地闭着眼睛,倚着老树睡着了。

夜半十分,村子里最后一盏油灯熄灭。月光无私洒遍每一寸土地,唯独老树茂密的枝杈遮蔽出一片厚重的阴影。那暗影中一阵窸窸窣窣,似是小动物不经意路过,爪子肉垫在柔嫩的青草上踩踏出一阵轻快的声响。

那响声在树前顿了顿,然后扑扑地脚步声变成嚓嚓的爬树声。

道长隐在树影里,微微挑了挑嘴角。

那树上最大的枝杈间忽然散发出一片柔和的光亮,卡在那里的紫金葫芦蓦地一发力,暗中作祟的小东西瞬间便被收了进去。

道长没睁眼,脸上笑意更甚。

 

4

天刚蒙蒙亮,天边一线光。

老树上站满了肥嘟嘟的小鸟,开会一般冲着硕大的紫金葫芦说个不停。

道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笑道:“这么好奇嘛?”

他招招手,大葫芦悠悠从树上飘下来,正落入他手心。

葫芦晃了晃,里面不安分的小东西还在赌气。

道长揭开盖子,往外一倒,倒出一团小妖怪。

小妖怪生得圆润,小胳膊小腿都白生生地可人。他嘟着嘴抱着胳膊背对道长盘腿坐,一点回头理人的意思都没有。

道长好笑地看着他,问道:“你几岁啦?”

小妖怪不说话,十分冷漠地伸出三根手指举在头顶。

“三岁了吗?”道长明知故问,“看着倒是像七八岁的孩子。”

小妖怪憋不住,气哼哼地反驳:“谁三岁?你才三岁!我今年已经三百岁了!”

原来是只三百岁的大妖。道长心里想。

奇怪,都三百岁了,怎么还这样小孩子气?

 

5

道长的眼睛自然不同凡响。一般的古灵精怪,他一打眼就能看穿。这只小妖怪浑身散发着乳白色的光,灵力充沛纯净,倒是不负他三百岁的道行。

竟然是只难得的,未经修炼,完全诞生于天然的罕有灵物。

道长背上的长剑又嗡地震了一声。道长反手安抚它,眼睛却笑眯眯地在小妖怪身上转了几圈。

难怪都三百岁高龄还这般孩童模样,天生地长,灵流丰沛而不擅调动,得有个人稍加引导才行。

道长清了清嗓,声音润润地询问:“你跟我走吧?”

小妖怪一扭头:“不!”

道长呵呵笑:“行呀。那我们去找村长,你把偷人家的红纱还回去?”

小妖怪又一扭头:“不!”

道长为难了:“你这也不,那也不,可怎么好?”

小妖怪哼了一声不答话。

道长凑过来,蹲在他身边,小声商量:“要不你再回葫芦里待一会儿?”

小妖怪连忙摇头:“不不不!”

那葫芦是无上法宝,待在里面闷得难受,叫不出声,翻不过身,还火烧火燎,热得要命,实在不舒服。

道长不说话了。小妖怪偷偷瞅他,见他光看着自己笑。

“哦。”小妖怪无奈地认命了。

 

6

小妖怪其实很爱说话,只不过因为这一宿缩在葫芦里太难熬,这才气鼓鼓地瘪嘴不吭声。

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趁着前面的道长不注意,一个劲儿地往对方身上瞟。

一只小鸟落在道长左肩:“叽叽叽叽。”

道长微微笑:“知道了,你替我衔朵花谢谢她。”

又一只小鸟落在道长右肩:“叽叽叽叽。”

道长还是笑:“那可不行,提醒他要小心呀。”

一只小鸟绕着道长飞了一圈,没抢占上有利位置,灵机一动,落在小妖怪跟前的树枝上,歪着头好奇:“叽叽叽叽。”

小妖怪哼了一声没理它。

小鸟不屈不挠:“叽叽叽叽?”

小妖怪佯装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没兴趣,快步向前走。

小鸟扑扇着翅膀飞到小妖怪身前:“叽叽叽叽!”

小妖怪瞥了它一眼,忽然猛地一张嘴,啊呜一口把小鸟吞进嘴里。

小鸟锋利的翅尖和长长的尾羽被关在唇齿之外,随着鸟儿的挣扎扑腾不休。

小妖怪伸出两只小胖手,却在就要捂住嘴巴那一瞬间被定了身。

他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已经进了嘴的小鸟又扑腾了几下逃出生天,浑身湿淋淋乱糟糟,落在转头而来的道长手心里,悲愤地控诉他的罪状,叽叽叽叽个不停。

道长耐心听完,轻轻抚了抚小鸟凌乱的羽毛,手一挥将它放飞,然后走近,蹲在定住的小妖怪身前。

“以后不许吃荤,记住没?”

小妖怪眨巴眨巴眼睛。

身上骤然一松,定身术的禁制没了。

小妖怪委屈巴巴地嘟着嘴,吐出一根天蓝色的鸟毛。

 

7

“为什么不许吃肉肉?不吃肉肉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天生就爱吃肉肉,你不给我吃肉肉就是坏人,我不要跟着你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不喜欢吃肉肉,为什么也不让别人吃?你这个坏人!大坏人!”

“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我要肉肉肉肉肉肉!”

小妖怪一边宣泄着心中的不满,一边恶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白菜包子。

面皮松软,汁水淋漓,其实……还挺香。

道长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有名字吗?”道长问道。

“有!”小妖怪眉飞色舞,“我叫‘森林皇帝小天才’!”

道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妖怪飞舞的眉毛立时横过来:“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道长温柔地笑。

“你看,我的名字意为‘文起四海喻九州’,所以我叫喻文州;你嘛……‘森林皇帝小天才’?这可不是一个正常的名字。以后我叫你黄小天怎么样?”

小妖怪头摇得像拨浪鼓:“才不要!黄小天,怎么听着那么像小孩?”

……难道不贴切?

小妖怪慎重地思考片刻,哗啦一撩衣摆,露出道长新给他做的蓝色长裤:“你看我腿是不是很长?黄小天加上长腿,以后我叫黄少天!”

嗯,是挺长的,总共用了一尺三的布呢。道长哭笑不得。

 

8

小妖怪黄少天跟着喻文州道长在世间游历,不知不觉间,城镇原野,万千山河,都匆匆从麻底布鞋下溜过。

不到半年,他蹿高许多,样子从七八岁变成十二三岁。他自己毫无察觉,道长心里却明镜一般——那些融汇在生活中的修炼法门,看来是起了作用。

小家伙的法力像拔节的新竹,噌噌长个儿。

唯一有点困惑的……

喻道长看着柔软草地上的睡得正香的黄少天,无奈地想,他究竟是个什么呢?

先天得天地恩宠的灵物,靠修行交换来的灵力是看不穿的。

高兴时候蹦蹦跳跳,凑过来时软软的一团,像兔子;动起来身手灵敏,在丛林里尤其得心应手,像猴子;偶尔生气时候奶凶奶凶的,也会伸出小爪子来那么一下,或许是只小猫。

沉浸在梦乡里的小猫似有所感,闭着眼睛呼噜呼噜脸。

喻道长安静地守着自己的小猫,心想,能得天地青睐,赐予这般珍稀天分,实是难得的机缘。

你可真是个幸运的小家伙。

 

9

熟睡的小妖怪却不这么想。此时他的梦里,只有一种东西——

肉。

红烧肉,粉蒸肉,四喜丸子,还有茶馆说书人讲的皇帝才能吃的全肉宴……

吸溜。

妖怪是食肉动物,硬生生地被道长喂了半年素斋,舌头都要馋出锈。

可是道长不许,他又什么办法?

最开始时候,走的都是荒山野岭,没有肉肉吃,他忍。道长不许无故杀生,每天都是野菜配硬邦邦的干粮,吃得他脚下无根浑身发软,整个妖都失去活力。没办法,道长发话,岂能不听?

后来进了城,四下叫卖的小贩把他魂都勾了去,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城东那家挂着红招的酒楼。他坐进去,又被道长拎出来——道长说了,没钱!

没钱没问题,咱们可以赚啊!道长一路走来盘缠赚得不少,择日定宅,超度风水,什么活儿都接,每次画两道符念一段咒就能换几个铜板,一顿大餐不过几日功夫便能凑出来。可是道长拿到钱,第一时间去接济那些乞讨的穷人,接济来接济去,等轮到自己,只剩下一碗漂着零星饭粒的米汤。

终于接了个大活儿,是个大户人家求驱鬼。他兴致勃勃地看道长做法事,拂尘挥来挥去,口中念念有词,还挺像那么回事。这么大一场法事做完,东主怎么也要管一顿饭吧?可没等他把口水擦干净,道长卷了东西就跑,根本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崩溃地大叫:“为什么啊!”

道长严肃地解释:“这家人作恶多端,尽敛不义之财,害了性命,这才畏惧鬼神。我刚才招了几个冤魂过来,让他们自行解决吧。快走,咱们不掺和~”

他没办法,只好跟着溜之大吉。

总之,他原本以为会干些惊天动地大事的道长,带着他疑似坑蒙拐骗地流浪了半年,没喂过他一口肉。

尽管如此,平心而论,他还是愿意跟道长走。

 

10

没有肉吃的小妖怪,平日跟着道长东奔西走,没觉得体力不支,反倒越来越轻车熟路。

这自然是道长潜移默化地引导着他修炼的结果。

喻道长有自己的想法。既然是天生的灵物,胡乱搬用别人的修炼法门自然是不妥的。他将各种法门细细分开放在小妖怪面前,由着小妖怪去选择最喜欢的那种。因此,何时休憩,何时赶路,何时进食,何时静坐,一应灵力运转伴随灵物本体的作息愈行愈顺,无需刻意修炼,体内灵流也能通畅丰沛,衍生不息。

而道长自己,只要依靠本身修为,去配合小妖怪就好。

这是最自然的修炼法门,也是最适合小妖怪的修炼法门。何况这只小妖怪实在太活跃了点,都不用别人催着赶着去奋发用功,自己整天闲不住,灵力一圈圈周行,没个停歇时候。

果然,收效一日千里。喻道长十分满意。

毕竟嘛……喻道长背回手轻抚一下震颤不休的长剑,目光又落在身前哼哧哼哧追鸟的小妖怪身上。

他是第一个让冰雨认可的人呢。

 

11

冰雨就是一直伏在道长背上走南闯北的那柄长剑。没有人见过它出鞘的样子。

包括道长喻文州。

当初把它从剑庐中铸出来时,喻道长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造出这么一柄有个性的剑。他不过是捡到一块奇异的材料,铸造过程中又出了点意外,本以为剑出炉便毁,不想非但没毁,还通了灵。

铸剑童子们一个个地试,谁都不能把剑拔出来。喻道长亲手去试,脸上云淡风轻,手上泰山压顶。长剑纹丝不动。

喻道长叹息:“连我也不行吗?”

长剑在他手心,左右摇摆两下。

喻道长懂了,这是在摇头。

他又试探着问:“你要自己认主人吗?”

长剑剑柄向下弯了弯。

喻道长无奈:“行吧,随你。可我如何知道所遇之人令你心仪呢?”

长剑剑柄微微向一侧偏偏,似乎是思考,而后它端正姿态,轻微震颤了几下。

就像在那个丢了红纱的大槐树下,喻道长第一次感知到小妖怪遗留气息时那样。

铸剑童子不满地噘嘴:“这剑太难伺候了,脾气这么大,合该扔到极寒之地冻它几年,让它学学乖!”

这倒给了喻道长灵感,从此剑名为冰雨。

 

12

这些弯弯绕的背景故事,小妖怪黄少天一概不知,对于道长苦心孤诣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也浑然不觉。

在他看来,那些用不完的力气,耗不尽的精神,都是因为自己的愿望快要成真。

作为一只集天地灵气万物光华而生的灵物,他灵台澄澈如水,本不懂得什么是“心愿”。

直到那天。

那天,他悠悠然从山里蹓跶到山脚的小镇,撞见一群吹吹打打的人,簇拥着一个胸佩大红花的男人,正向着不远处一户人家走去。一群人全都喜气洋洋,围观的人们也笑得咧开嘴。那户人家大门本来是关着的,听到叫门声便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涌出几个衣裳鲜亮的小丫头,颇为闹腾了一番。而后一个一身红色衣裙、头蒙大红方巾的人出来,被那胸戴大红花的男子接过,开开心心带走了。众人指着远去的红轿子笑个不停,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将炸碎的红色纸屑送往四面八方。那人家门户大开着,外面围观的人一拥而入,喧闹声从庭院传至街上。从那久久未曾闭合的门口望进去,能看到一桌桌丰盛的菜肴,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好多肉啊……

黄少天,那时还叫做森林皇帝小天才,感到自己内心开始涌现一种强烈的渴望。

那个一身红衣、头蒙方巾的人一定是世间最喜悦的人,他不需要奏乐敲锣,不需刁难或被人刁难,所做无非就是从门里走到门外这么简单;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笑,一定是因为他们羡慕他,觉得他很好,人在觉得好的时候才会笑嘛;最重要的,有肉吃,还是那么多、那么大块大块的肉!

他当下立志,自己也要做个“红衣人”!

要做红衣人,自然要有一身鲜红的衣服。自此他开始收集大红布料,在皎洁的月光下洗净晾干,然后学村里老婆婆的模样,用松针和金丝草的叶子把它们一点一点缝合在一起。这过程原本艰难,毕竟红布难寻,找到的那些不是旧得褪色,就是破到漏洞,让身为妖怪的他都看不过眼。后来他竟寻到一处宝地,那里每日白天,树上便会“长”出一条崭新鲜红的薄纱,颜色鲜亮得像团火,质地轻盈得像朵云。他喜欢极了,每晚都去“采”那红纱,一不小心就落入喻道长的陷阱。

红衣已经做得差不多了。黄少天在满月时,把它缝成一个圆筒筒,又在胳膊的位置挖开两个洞。套身上试试,差不多,勉强算件衣服。可惜那蒙在头上的大红方巾还没寻到,就被迫跟着道长满世界转悠。他只好先把这来之不易的红衣小心收在怀里,宝贝似的揣着,睡梦中摸到就止不住笑出声。

 

13

乾坤轮换,斗转星移。小妖怪跟着道长游历,灵力越来越足,阅历也越来越广。

后来他知道了,原来那热热闹闹的“红衣集会”,人们称之为“成亲”。

“‘成亲’是什么?”他蹲在树杈上,一边啃水灵灵的梨子,一边问树下的老伯。

老伯正把熟透的梨子递给道长,闻言抬头,笑眯眯地告诉他:“成亲就是两个人看对方很好,打算以后一直在一起呀。”

黄少天想了想,又问道:“成亲很开心吗?”

老伯十分肯定:“是最开心的事儿了!”

难怪成亲时要打扮得红彤彤。人们不是说,开心的时候都是红色的吗!

换言之,红的就是好的。“红衣人”,哦,现在知道了那叫新人,新人都是红红的,说明他们就是最好的。

黄少天呲溜从树上蹿下来,轻飘飘落在老伯面前,兴致勃勃地问:“我也能成亲吗?”

老伯一愣,继而哈哈笑起来。

黄少天摸着后脑勺不明所以。

喻道长站在旁边一直未搭话,这才开口:“少天还小。等你长到这么高,我们再来聊这个吧。”

黄少天看着喻道长比量的高度,快要跟他一般高了,比自己现在要高一大截。他心底暗暗有点着急,又无可奈何。

 

14

“我要吃肉肉,我要长高高!”黄少天央求。

喻道长微微笑着摇头:“不行呦。”

黄少天泄气,嘟着嘴背过身去,盘腿抱臂不理人。

喻文州凑上去,温声解释:“你看,食荤便要杀生,杀生便积戾气。你本就是精怪之躯,戾气易结不易散,积重难返,便会污染灵流,致使灵源晦暗,难成正道,难驭灵器……”

黄少天哼了一声,依旧背着身子,干巴巴命令:“说我能听懂的!”

喻文州笑笑,简言道:“吃肉长不高。”

黄少天一扭头,愤怒道:“你骗人!我明明听见王大伯哄孙子吃饭时候说,多吃肉肉才能长高的!”

这招行不通。喻文州面色不改,又补充:“吃肉冰雨不跟你玩。”

似乎是在印证这句话的真实性,冰雨嗡地震了一声。

黄少天犹疑片刻,悻悻住嘴,乖乖把碗中的炖萝卜扫进嘴里。

 

15

黄少天喜欢冰雨。

跟那些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鸟不一样,跟那个闷不吭声只会吓唬人的紫金葫芦也不一样。冰雨有它自己的想法,总是能在最适宜的时候跟黄少天互动。

云游其实挺无聊的,大多数时候道长都在忙活些一看就没意思的事情。什么采集草药啦,什么打坐掐算啦,黄少天统统不感兴趣。但道长做的事情总有道理,他不好打搅,只能自己找乐子玩。最开始的时候他盯准那些四处乱飞的小鸟,企图像道长那样跟小鸟们交流交流感情。可是小鸟只会说鸟语,无论黄少天怎么绞尽脑汁地想,都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

黄少天:“你看这朵红花,是我爬到那边那个山崖上摘下来的。我手指都磨破了,流了好多血呢。这花真是好看,道长也说好看。不过道长似乎更关心我的手疼不疼。我当然说不疼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轻易说疼!道长却不开心。你说他是不是不喜欢红花?要是他不喜欢,我岂不是白摘了?”

小鸟:“叽叽叽叽。”

黄少天:“道长不喜欢红花,那他喜欢什么呢?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红花更好看?”

小鸟:“叽叽叽叽。”

黄少天:“诶你在说什么呀!叽叽来叽叽去,每天都是叽叽叽,怎么都不换个花样呢?你说点我能听得懂的行不行?”

小鸟:“叽叽叽叽叽叽。”

一来二去,黄少天没耐心了:“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说话?”

小鸟:“啾。”

黄少天气极。

就在这时,道长解下来扔在一边的冰雨忽然插嘴:“嗡——”

黄少天一骨碌凑到冰雨旁边:“你也觉得这小破鸟很过分对不对?”

冰雨:“嗡。”

黄少天点点头,肯定道:“你是有眼光的。我就说嘛,我这么聪明可爱,怎么会有人,或者鸟,或者剑,觉得我烦。嘿,我看那鸟不是好鸟,还是你好。你叫冰雨对吧?”

冰雨:“嗡。”

黄少天:“你好,我是黄少天。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朋友……”

小鸟啾,冰雨嗡,虽然不知道啾和嗡到底有什么不同,但黄少天就是觉得小鸟很烦,冰雨很乖。

喻文州在一旁默默欣赏完这出独角戏,当下便改了道具配置。第二天,背负冰雨的重任落到黄少天身上。

那剑细长,黄少天身矮,背着总有碍行动。喻文州怕他磕着绊着,有意放缓脚步,遇到沟壑还出声提醒。谁料冰雨竟比他还操心,随着黄少天的步伐一步一短,不多时竟缩至适合黄少天身量的长度。

行吧,当初怎么哄你怎么供你都不爱给好脸色,如今这样厚着脸皮倒贴。喻文州看着自己费尽千辛万苦铸成的宝剑头也不回地扎进别人怀抱,心塞地想,你开心就好。

 

16

秋天给大地覆上一层金黄。枫树刷刷染红坡,麦穗哗哗泛金浪。

夕阳西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被拉得很长。

高的那个长袖飘飘,仙风道骨,眉目带笑,腰间坠着一个紫金葫芦;矮的那个灵力盎然,身姿轻盈,目灿如星,背上负着一柄细长宝剑。两人结伴而行,缓缓向着山腰上的黑松林走去。

一路有小鸟欢歌,接力相迎。

黄少天心情不错,但不知为何,越靠近那黑松林,就越觉得不舒服。

他抬眼看喻文州,见道长倒还是如往常一般,无甚特别。

小鸟叽叽喳喳不停,叫得越来越欢,听着却不大是滋味。黄少天凝神听了一会儿,悄声问冰雨:“它们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对吧?”

冰雨很凝重地嗡了一声。

黄少天心里沉重起来。

一路走过,他大概已经摸清了喻文州的斤两。原本以为法力高强的道长,其实也不过是个寻常修士,从来没展示什么高深法术。咳,平常哄哄自己和那些糊涂的蠢蛋也就罢了,可别真遇到危险。道长肉体凡胎,没了就真没了,大罗神仙也还不回来。

我好歹是个妖啊。妖有妖丹,只要妖丹不毁,出什么事,至少不至于灰飞烟灭。

黄少天思虑及此,打定主意,喊住喻文州。

“道长!”他两道剑眉微凝,愈发显得眸子晶亮。

喻文州一愣。

黄少天颠颠凑近,深深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

“你走得太慢啦,照你这么走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林子?我去前面探探路,你自己后面慢慢追好了。我身上东西多,累赘跑不快。喏,这个,帮我收着。”

喻文州定睛一看,只见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珠,静静安置在一叠整整齐齐的红纱之上。

这可真是太宝贵了。

喻文州梗了一瞬,从容接过,叮嘱道:“万事小心,切莫逞强。”

切,是谁在逞强啊?

黄少天心里莫名有点激动。大概是因为终于有一次能站到道长身前替他消灾避难,也大概是因为近来体内越来越鼓噪的那种感觉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他一步一颠飞快向林子掠去,背上冰雨在夕阳下反射泠泠的光。

 

17

小鸟的叫声渐渐密集。

夕阳最后一抹光辉渐渐远去,静谧的树林阴森起来。喻文州停下脚步,蹙起眉,担忧地念叨:“他能行吗?”

小鸟叽叽喳喳,不断汇报着前线动态。

——越往林子深处走,妖气越重,是那种跟黄少天不一样的,很邪恶的妖气。

——果然有一只大妖!

——黄少天跟他打起来了!

——看不清是谁先动的手,但两只妖斗得难解难分,黄少天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也不是,还是稍稍落了下风的。

——破绽越来越多,他有点应接不暇了……

喻文州脸色一变。

夜色四合,星月未明,黑魆魆的树林横亘眼前,将视线阻挡得密不透风。喻文州手上捏好法决,脚步难得有些凌乱。快点,再快点,少天如今尚且缺乏实战经验,哪里见识过深山老妖的手段毒辣?

真是的,刚才自己怎么就决定让他试试身手了?

他一边懊悔,脚下一点,飞身而起,自繁茂的灌木丛上略过。空气中带着隐隐的腥气,前方树木葱郁,此时一片漆黑,却闻风声烈烈,便是少天与那大妖打斗之处。

喻文州估摸着距离落到地上,耳尖一动,已然获悉此时战况。

黄少天已被逼迫得无力还手,闪转腾挪只顾躲避对方攻势,而未经刻意训练的身体已近力竭;那妖怪手持双锤,犹自挥得舞舞生风,早看穿黄少天的情状,正是越战越勇之际。铁锤愈千金,一挥断怀抱木,一砸陷丈深坑。黄少天被双锤夹击,左支右绌,身体灵活地在树丛荆野间钻行,衣衫却已划得破烂,破口处血污灼眼。

大妖看准时机,骤然现了原型,向天一声咆哮。

地动山摇,宿鸟乍惊。

喻文州在身旁大树上借了一把力才站稳。定睛一看,只见一头体格硕大的黑熊,顶天立地般伫立于前。原本巨大的铁锤此时握在他手中彷如孩童的玩具,随手轻飘飘地一掷,便在身前砸出一个三丈见方的大坑。若不是他身前那个小小黑影应对机敏,拼着力气及时跳开,此时只怕已然成为一滩肉泥。

现了真身的妖,法力高涨几倍。他这是要一举拿下黄少天。

喻文州神色一凛,收敛慌乱的步子,悠悠转到树前。他本就如此性子,越到危急时刻越显沉稳,方寸间已洞悉彼此悬殊差异,心下有底,不再慌乱。

他现身的一瞬间刻意散发出的强大灵力场,引得黑熊怪立即放弃眼前的小目标,将狰狞的巨头扭转过来。

 

18

黄少天登时急了。

喻文州没什么本事,若真让这大黑熊跟喻文州对上,那不出一个回合便要给道长哭丧了。他黄少天活了三百年,虽然前二百九十多年都浑浑噩噩无甚心思,只跟道长这半年开窍般见了天地,却也明白什么是想要的,什么是不想要的。

喻文州出事,这是万万不行的!

哪怕搭上自己的一切。

他本已卸了气力,此时眼一红,忽然热血上涌,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这力量自丹田迸发,随脉搏挤压进四肢百骸,刹那间翻涌遍全身。他一咬牙,大喝一声,脚底生风地直奔向前,一拳嵌进黑熊后腿。

那熊正欲向喻文州蹿来,猛然受击吃痛,立时被激怒,转身便一巴掌呼向黄少天。巨大的熊掌雷霆万钧当头落下。

这回击来得太快。黄少天本不通招式,此时胡乱收拳回腿,来不及闪躲,只好硬生生受下。他索性挺直脊背,视死如归般决绝迎上,眼中闪过一道厉光。

反正妖丹已经给了道长,不过是损点灵力罢了,死不了。

疾风迎面如刀割,黄少天不动如山。

忽然有什么东西将他“拎”起来。

身子悬在半空,堪堪避过那厚重一掌的冲击。

黄少天心思一动。

似是听见什么召唤,而他顺着自己的心意,自然而然地回应了那个召唤。

紧紧缚在背上却早被遗忘的冰雨,不费吹灰之力将黄少天吊起来,修长剑身泛着莹莹的光。

喻文州已催动一半的法术及时收了回来,捏决的手指却警惕地不敢放下。

 

19

剑出,银光落刃,锋芒必现!

纤细的剑刃薄如蝉翼,寒光刺目,如冰晶般晶莹剔透。所过之处,剑气横扫,山石草木皆为所动。

少年目若寒星,身姿英挺,执剑而来,裹挟着烈烈风声。

一劈——黑熊肩膀炸开血洞,黑色妖气汩汩涌出,立时失了声势。

一挑——宽厚的熊背上划出一条血线,红线骤然裂开,形成入肉三寸长长的狰狞的伤口。

一刺——冰雨脱手而出,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擎着,精准钉入黑熊心脏。

黄少天几个起落,避开几次黑熊疼痛中无意识地挥打。他好像融合了什么了不得的力量,身体轻若流云,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动作利落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好像道长说过,得仙器加持,是有成倍增益的。

黑熊气极,用尽全身力气向天一吼,试图调动全身妖气逼出冰雨。

黄少天冷哼一声,足下踏上一块凸起山石,傲然仰头发出一声咆哮——

嗷呜——

一鸣既出,四野归寂。

黑熊怪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脸上写满难以置信。林中密不透光,在夜色中更为幽闭。而少年立于山石之上,昂首岿然,挺拔如松。他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让他在这无边幽深中彷如遗世独立的沧海明珠,又如洪荒宇宙中的寥落孤星。

无比璀璨,无比耀眼,让人无端心生臣服之意。

此为天地赐予的王者之气。

喻文州痴痴看了半晌,方才醒过神来。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黄少天,捏诀的手自腰间一捋。那紫金葫芦兀自飞去,将元神被慑,颓然脱力的黑熊怪收了进去。

黄少天目光笔直,凌厉而威严地射向黑熊怪。妖身被收进葫芦时,冰雨打了个旋,兀自飞向黄少天,在他面前悬空挽了个剑花,而后分毫不差地收剑回鞘。

下一瞬,少年笔直地从山石上一头栽倒。

 

20

喻文州闪身而至,在黄少天的脸接触大地前揽住他,搂在怀里。

黄少天双目紧闭,脸上一片通红,身体烧得滚烫。

头一次调用灵力,本不得法,哪里受得了这般无节制消耗?加之冰雨忽然认主,照应自己都费尽,带着仙器更耗灵脉。这一遭实在有他好受了。

喻文州心疼地叹息一声,随手一挥,连人带剑瞬移到林子之外的柔软草地上。

小鸟们飞舞着用落叶临时搭起一张软床。黄少天无知无觉地躺在上面,月光将他皮肤映得莹白。他微微皱眉,似是梦中依然不适。

喻文州仔细地给他褪光衣物。果不其然,少年昏睡中身体迅速抽条成长,原本的衣裤霎时便不再合身,将皮肤勒出一道道红痕。难怪他睡不安稳了。

经此一役,少天法力大涨。充分被调动的灵力打通浑身灵脉,此后修行事半功倍。只是损耗实在大了些,依他自身还不甚纯熟的自愈能力,一时半会恐怕醒不过来,总要睡上十天半个月。

喻文州低笑着摇摇头,手指轻抚过黄少天脸颊,继而歪头看向静静立在一边的紫金葫芦。

“哎,商量商量呗。”

道长声音温润,言中带笑,尽管要说的话并没有多少“商量”的意思。

紫金葫芦滴溜溜转了个圈,以背对人不理他。

喻文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道,那熊怪炼化的灵气,怕是足以滋养十方废土重生了。可是少天更重要呀。你看,冰雨这么倔的剑都认了他,还不够说明他灵源丰沛,天根纯正吗?以后若加栽培,除魔奸邪,惩恶扬善,岂非护佑苍生之辈?你与少天接触这么久,他是什么性子你清楚的。如今他需要灵力滋补,我不要你把熊怪全吐出来,只要妖丹,肉身随你化。这样好不好?”

紫金葫芦左右摇晃,强烈表示拒绝。

喻文州无奈,抓起葫芦直接将尚未炼化的黑熊怪内丹倒出来。

紫金葫芦气得跳脚,被道长随手一捞,拴回腰间,乖乖变成一个不会动的挂饰。

乌黑的内丹在道长掌心间飞速旋转,顷刻黑气尽褪,只留下一颗亮晶晶泛着白光的圆珠。

喻文州将灵珠缓缓推入黄少天胸口。

少年光洁的皮肤触感让他心尖一颤。

以及,因为灵力耗尽而不小心露出来的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手感真是好。

原来我们少天是一只白虎。

如此罕见的生灵,果然得天地眷顾。

 

21

黄少天醒来时,只觉脑袋迷迷糊糊,似乎办成了什么大事,却又想不起来。

喻文州就在他身边打坐,在他睁眼的一瞬间察觉,笑眯眯看过来。

黄少天脑中顿时闪回无数画面,他一挣扎坐起来,正要询问黑熊怪如何了,却忽而感觉胸口一阵凉风。

一片巴掌大的梧桐叶随秋风瑟瑟滑落,晃悠悠飘到地上。

少年对自己赤裸的身体和身上覆盖的大大小小枯黄叶子瞠目结舌,一时不敢再动,又尴尬又羞涩,只好抱起胳膊,无措地掩起胸前两颗小樱桃。

喻文州依旧笑眯眯看着他。

黄少天脸上烧起来,目光闪来闪去,最后硬装冷漠地板起脸,质问道:“你看什么看?没看过吗?”

还真没看过。喻文州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心里暗戳戳地想。

此时的黄少天已经全然褪去稚感,眉宇间增了几分英气,脸颊上的婴儿肥消去许多,更衬得鼻梁笔挺,面容俊朗。他不再是那个肉嘟嘟的小包子,也不再是那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他长大成人了。

真好看。

黄少天被这胶着的目光盯得有些无措,瘪嘴硬气道:“有这闲心乱瞅,不如给我找件衣服穿。你总不能让我就这么走来走去吧?”

他不安分地扭了扭身体,盖在身上的叶子哗啦啦掉下一大堆。少年白皙的长腿在枯黄的落叶间若隐若现。长长的白尾巴不自觉地随着主人心情摇摆了一下,又因主人突破天际的羞耻感嗖地缩回身体。

喻文州好不容易收拾起自己不断跑偏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物,递到黄少天眼前,“原来的衣服都不能穿了,只有这个还勉强够长。你凑合一下吧。”

黄少天侧眼一瞥,顿时脸上火焰烧到胸口。

喻文州好笑地看着他,目光软得像棉花糖。

真是的,怎么能这么可爱?

好在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我不穿!”黄少天干巴巴地拒绝,心里其实有点小期待。

喻文州摊手:“可我没有别的了。”

黄少天:“说不穿就不穿,我也是有原则的!“

喻文州抖开那团红纱衣,谆谆善诱:“你不是喜欢红色的?我记得当初你为了一颗红枣,被枣树杈划破皮都不在乎。你看这红色多鲜亮。这是你自己做的吗?手艺是粗糙了些,但穿上一定很好看。”

黄少天悄悄瞥了一眼自己的得意之作,嘟囔道:“可这衣服怎么能随便穿?这可是……”

喻文州挑眉,瞬间便领会了黄少天的纠结。

“少天,起风了,你穿上衣服好不好?你乖乖穿好,我便允诺你三个愿望。”喻文州将红纱衣在黄少天身前比划一下,“好想看看你穿上的样子呢。”

黄少天耳垂一红,梗着脖子反问:“什么愿望都行?”

“什么都行,”道长信誓旦旦,“只要我办得到。”

“那行。”得了台阶的黄少天略一思索,扬起面孔,“这衣服做得不好,还少了一块方巾盖头。我要你给我弄好!”

喻文州点点头,手指一点。那红纱衣无风自立,过于长的前襟自行齐齐断开,刚好裁下方方正正的一块,剩余处与后襟齐平;领口袖口脱开的线头飞舞着编织成花边,将原本凌乱的剪裁修补完好;金丝草线从衣服中脱离,又重新钻入衣缝,不过针脚更密集平整……不消片刻,原本粗制滥造的红衣便真正有了件衣服的样子。

红衣自行处理完毕,如人般“走”回黄少天身边,而后自动萎成齐整的一叠。那块鲜红方巾,正正折了四折,落在上头。

纵然早领教过喻文州制衣的本事,黄少天还是惊诧不小,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喻文州笑问:“还有什么要求?”

黄少天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眼瞅了瞅喻文州,硬着头皮询问:“成亲行不行?”

喻文州一个没绷住,差点咬了舌头。

“少……少天,”他极力掩饰着慌乱,依然摆出平日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孔,压低声音问:“你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吗?”

黄少天奇怪地看了一眼失态的道长,无辜道:“成亲不就是两个人看对方很好,打算以后一直在一起吗?我觉得你挺好的,以后跟你在一起没什么坏处。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嘛,等我长到这么高,就可以跟你成亲了!”

我是这么说的吗?!

但喻文州没心思去纠正什么说法,他心鼓噪着,生怕眼前的小家伙搞错了什么,最后一场空欢喜。

“你想好了?”他担忧地问。

黄少天莫名其妙:“这有什么想不好的!难不成是你不愿意跟我成亲?”

喻文州连忙摇头。

黄少天满不在乎:“那不就行了!你看,我有红衣,有盖头。你呢,没有朵大红花佩在胸前,条件有限没办法。咱们没有人吹曲儿,好在有这些小破鸟啾啾啾;没有人围着看热闹,只有冰雨和你这个唬人的葫芦。不过我不关心那些,我只想开开心心跟你走。”

喻文州心下大震。

“少天,”他伸手抚上少年脸颊,眼中柔情激荡,浓成水溢满眼眶,“你真这么想吗?”

黄少天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喻文州凝视他半晌,嘴角难以平复。

“还有什么心愿吗?”他柔声问,“我全答应你。”

咦,今天的道长怎么格外温柔,格外好说话啊?

机会难得。黄少天一喜,脑袋活泛起来。

他搜肠刮肚地想,想和道长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想当初未见道长时的懵懂无知,甚至想起百年前和山中精怪们一道玩耍、一道嬉闹时的光景。那时没有人教他做人的道理,他们聚集在一起,所思不过几日又未进食,所欲不过传闻中那些美味的部件或手法。

那时他觉得无上快乐。如今一想,净是些茹毛饮血、闭塞而不自知的落魄活法,从未知道原来世界偌大,沧海一粟,什么才是永恒。

他满含深意地望向道长,一字一顿道:“愿得一人心。”

喻文州心尖被狠狠拧了一把,连带唇舌都有些颤抖:“愿……得一人心?”

“嗯,愿得一人心。”

黄少天充满向往:“红烧清蒸都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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