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喻黄圣诞17H/24H】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

 

 

黄少天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仲夏稍纵,气温还没有下降的势头。似乎只有天空不经意地辽远疏阔了几分,悄然昭示着季节变幻。

那是个周四的下午。

做完调研回学校前,一起的同学顺路接了自己女朋友。俩人在地铁上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腻腻歪歪,浑然不似在一起已有两年多且一周见面好几次的老夫老妻。黄少天莫名当了电灯泡,浑身不自在,非礼勿视地躲到一边,来回刷着手机。女孩子咯咯笑着,撒娇说口渴,同学便一脸豪迈地决定下一站就下车买冷饮。黄少天自然乐得独行,挥挥手说去吧去吧祝你们幸福,埋头继续刷朋友圈。

结果网络世界也逃不出被秀的命运。

真撑。黄少天咂咂嘴。这世道对单身人士太不友好。

然而电梯门关闭前一秒他还是冲了出去。此行成果全在那见色忘义的同学身上,天知道这人今晚还有没有力气回去,耽误写报告可不是好玩的。终于追到同学时,三人已经走出地铁站回到地面上。脱离开空调的清爽,加之奔跑追赶的剧烈,黄少天几乎瞬间就出了一身汗。

“你打个电话让我等一下就好,至于这样么?”同学鄙夷地递过材料,回身搂着女朋友闪进旁边冷饮店。

独留黄少天愣着原地。是啊,打个电话不就好了。

离学校还挺远,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时间也还早,索性就近随便转转。黄少天把包甩到肩上,信步乱走,一打眼看到前面路口隐藏在建筑后的塔尖。

有些事情真的是命中注定。黄少天对此深信不疑。

转过路口,一回头,当真是满眼惊艳——陈旧的哥特式建筑规模不大,却处处彰显着存在感。塔楼高耸,顶端的石质十字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拱形玻璃装点着倾斜的屋檐,墙壁表面灰色石砖浸透历史,浮雕纹路被风化掉一些,繁复图案还依稀可辨;底层被门房掩护,门房入口立着两尊黑色塑像,下面石碑清楚地描述着这两位功德甚伟的一生。

利玛窦,汤若望。黄少天看着虔诚的石头脸,颇具敬意地想,挺伟大的人。这教堂是清朝的老房子了。

黄少天是不信教的,对宗教知识也没什么研究,但他对充满宗教气息的地方总是充满兴趣。无论教堂、道观、寺庙,所有浸润着虔诚气息的地方总让他流连忘返。他常常在里面一待就是半天,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放任自己混沌的思维在寂静的安宁与纯净的虔诚中放空。

教堂门口摆了许多宣传物。来得凑巧,时间接近圣母诞辰,整座教堂笼罩在热烈而喜悦的氛围中。黄少天从教堂门口接过印刷精美的《玫瑰经》,感恩地点点头,放轻脚步,一边听讲台上修女的讲解,一边寻找空闲座位。赶上教堂活动,即便是工作日,也难免教徒集结。他大致望了望,后排只有一个空位,夹在两个已就坐的人中间。他自然是不好意思向前走扰乱修女的思路,只好向着那个空位走去。

“抱歉。”黄少天走到那空位靠过道一边,低声说着,做了一个要进去的动作。

坐在最外侧的男人抬头,露出一双温柔的眼睛。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起身让黄少天进去。

这一眼本不代表什么,任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如此反应。黄少天以为自己也并没有在意。可直到他老老实实在铺着红色天鹅绒的长椅上坐好,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手中的经文,耳朵似是而非地听着高大殿堂中修女悠悠讲述的回声,他才忽然发现,声音文字都成了感官过客,脑子里唯有那一双眼睛。

——淡漠,平静,温柔如水,似是一潭平静的湖泊,泛着莹莹波光,美好又深不可测。

黄少天哂笑,悄悄扭头看了看旁边专注的男人。大概是那一双眼睛太好看了吧。

忽然有了隐秘的小心思,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修女在讲解《玫瑰经》的供奉方法。明明是对于非教徒来说很枯燥的东西,黄少天却听得津津有味。

时间过得很快,尽管夕阳暖色的光线无法射透幽深的教堂大厅,彩色玻璃映出的斑驳光圈也宣告着黄昏即将来临。

修女做过结束致辞,带领众人向正前方十字架上受苦的耶稣祈祷。听众逐渐散去,旁边的男人亦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黄少天默默跟了上去。

男人步伐并不快。他在教堂门口的慈善募捐亭驻足,与组织募捐的小姑娘说了什么,然后掏出钱包捐款。

“主会保佑您的!”黄少天听见那小姑娘语调轻快,眼睛亮亮地盯着眼前人,脸上一层薄粉。

那男人笑笑,在登记簿中填上自己的名字,而后挥挥手与小姑娘道别,自行离去。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转角,黄少天才收回目光。他径直走到募捐亭,搜罗出身上的零钱投进去,并在登记姓名时牢牢记住了上一行的三个字。

似乎是习惯于连笔签名,刻意写得一笔一划,看上去略有点古怪,却更方便黄少天去辨认。

喻文州。

很特殊的名字。

回到学校,整理调研报告,以及日复一日的上课、吃饭、睡觉,这一次偶遇似乎并未给生活带来波澜。只是偶尔坐在法国梧桐宽大的叶片下凝望苍蓝天空出神时,黄少天会忍不住在唇齿间咀嚼那个意外又有点心机得来的名字,眼前浮现那一双温柔的眼睛。

艳遇,他自嘲。不过教堂艳遇,有点太扯了吧?

 


黄少天第二次见到那男人时,秋意逐渐凋零,初冬裹挟着北风姗姗而来。发小过来旅游,他全程陪伴,累得七荤八素,却禁不住闪瞎狗眼。

“虚度青春是可耻的!我说,你这条件,怎么就不找个对象呢?”发小搂紧自己的恋人,十分响亮地在其脸颊上盖了个章。

发小是女孩子,要来时轰动了黄少天几乎整个朋友圈。就在大家纷纷揣测这姑娘与清心寡欲黄少天之间不可说的关系时,女孩闪亮登场,同时而来的还有几乎长在她身上的恋人——另一个女孩。

黄少天的朋友圈集体哑火,连走在路上遇见时的眼神都有几分怜悯。黄少天无奈,放弃在漫天纷飞的狗血错爱剧情中挣扎。

发小走的时候也是个周四,天气并不怎么好。灰蒙蒙的天空让人不由伤感,彷如坠入回忆的漩涡,眼前世界都变成一帧一帧的老照片。黄少天倒不是因为老友分别伤感,这货走了他才松口气,但是胸口分明堵了一团什么东西,让他就是无法若无其事地开心起来。

或许他们说的对,就是该找个对象。这个念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让他无比郁闷,又无比哀愁。他闷闷地想,奇怪,又不是春天,这实在不符合生物科学常识。

鬼使神差地,他又来到那所教堂。这次倒是有点刻意。

教堂在没有活动时候泛着一股清冷,即便是圣光的照耀也难以将偌大厅堂全部温暖。黄少天漫步其中,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不经意看到隐藏在柱子后面的空调排气口。也对,唯物主义盛行的今天,哪里还有人相信信神能保暖呢?

也许是因为游客不多,空调并没有全部打开,只隐隐约约透着股暖风。黄少天坐了一会儿,无甚乐趣,脚底开始发凉。挥挥脑袋甩掉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他觉得还是不要让自己龌龊的心思玷污这篇神圣土地的好,便起身离开。

谁料刚一转身,就撞入一人怀抱。

抬眼,如水双眸。

黄少天傻在当场。

“抱歉!”喻文州弯弯眼睛,笑得温柔,“撞到你了吗?”

黄少天忙摆手,一双眼睛不自觉地盯着人家的脸看,身体倒诚实地没有移开。

喻文州坦然回望着他,不改脸上微笑,“确定没事吗?”

黄少天这才发觉两人姿势实在暧昧,慌慌然后退一步,却不小心又撞在木质椅子靠背上,一时囧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喻文州轻笑一声,主动化解道:“不管怎么说,是我先不小心撞到你。这样吧,我请你喝咖啡,算是赔礼道歉,好吗?”

黄少天脑袋堪堪清醒过来,心道自然不能如此叨扰人家,碰瓷也不能这么随便吧?可惜身体早于思维先做出反应,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和喻文州对坐在教堂对面的咖啡馆中。

他在心中给了自己这不争气的嘴啪啪两个大耳光,却又止不住兴奋地想,事已至此,那就是天意。人家送上门来,可不能怪我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他抬起头来对面前人笑笑,露出八颗牙。

可是从哪里开始呢?黄少天母胎solo,并没有搭讪的经验。他四下打量一圈,十分刻意且僵硬地开口:“这里环境挺不错的哈。”

伴随着刻板又有点谄媚的笑声。

“是啊,”喻文州微笑,“我每次来教堂,总喜欢到这里坐坐。”

“喻先生是教徒吗?”黄少天眨眨眼,忽又惊觉说错话,慌慌张张地掩饰,“吁,看起来您对附近很熟悉啊。”

喻文州并没有诧异于黄少天如何得知他的姓名,淡然接过话头,“噢,还没自我介绍。我姓喻,家喻户晓的喻,名字叫文州,在G大任教。你怎么称呼?”

“黄少天,H大大四在读。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我刚刚拿到通知,保研进了G大。”黄少天眼睛亮亮地盯着对方,“真没想到这样遇到未来老师,真是缘分呐!喻老师,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这搭讪未免太直接了些,喻文州却浑似不觉,“好,加个微信,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欢迎随时提问。对了,你学什么的?”

“学前教育。”黄少天挠挠头,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我是我们专业唯二的男生之一。”

“嗯,这个专业很可爱,想来学习起来应该也很愉快吧?”喻文州笑笑。

“确实,有些课程相当有趣。”黄少天阳光满面,“喻老师是什么专业?”

“我的专业可就没那么有趣了,很多学生还觉得很枯燥,”喻文州回答,“我教经济学。”

“经济学?”黄少天嘟囔着重复一遍,给自己的大脑足够时间缓冲。他曾经选修过西方经济学这一门课程,奈何无甚兴趣,对其也仅限于了解,并未认真参悟。如今想起来,竟除了亚当·斯密这个名字和各种弧线、公式外一无所知。

“没错,理智到近乎冰冷的学科,远不如和小朋友打交道来得愉快。”喻文州笑笑,“所以我闲暇时会腾出心思来研究点乱七八糟有趣的事情,丰富自己,也让我的课程不那么无聊。喏,这也算是一个。”

黄少天随着喻文州手指方向看去。夕阳下的教堂似乎更为神圣,处处洋溢着温暖的力量。

“喻老师一定很熟悉宗教知识吧?”黄少天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我就是一个宗教门外汉,接受了二十来年的马克思主义唯物价值观,偶尔凑凑热闹,里面的门道都不清楚。不过我喜欢听故事,各种故事。宗教故事总是让人安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神力出奇迹,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奥义。不怕您笑话,我来教堂,其实是来听故事的。”

“是吗?”喻文州露出些许讶异,随即温和地点点头,“真巧,我也是。也许我们会很聊得来。”

神呐!黄少天忍不住激动地想,早知道虔诚如此好用,我真该好好信教的。

机会不容错过,黄少天自然不能冷场。咖啡桌旁边的整齐码放着一叠小书签,因着这著名教堂的缘故,多是些基督主题。他随便抽出来一张,乳白色斜纹纸上面一颗小巧简约的红心。

天助我也!这也太应景了吧?

黄少天将书签递过去,眨眨眼,“喻老师对于基督教了解一定比我多,不如随便讲一讲,让我也接受一下圣光洗礼?”

喻文州接过书签,打量一下,并没耗费太多时间思索,“无论什么宗教,主神热爱自己的子民,总是永恒的主题。拿基督教来说,上帝是博爱的,世间万物均可接受他的爱;耶稣的爱是伟大的,以至于牺牲自我来换取教众安康;而圣母的爱又崇高了几分,她不仅可以牺牲自己,还眼睁睁牺牲掉自己的至亲骨肉。爱是人类的粘化剂,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能力,同时也承载着人类最高等的智慧。爱的表达有很多种,可以热烈可以沉默,可以隐忍不发也可以摧枯拉朽。但真爱一定是长久且恒定的,并非孩童一时兴起,也不能依赖虚荣和谎言。”

他说着,翻过书签,将另一面展示给黄少天看,“‘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不止息’,这是《新约·哥林多前书》中流传很广的一段。”

黄少天惊叹:“喻老师你也太厉害了吧!这真不是您提前背好的论文吗?”

喻文州狡黠地摇摇头:“哪有,作为讲师,我倒是擅长扩充演讲内容,以达到炫耀自己知识储备和口才的目的。其实我对圣经了解也不深,刚才纯粹胡说八道,大概能扣上题吧。”

“您这能力,竟然没有成为一位大主教,真是可惜了。”黄少天噗嗤笑出来,促狭地冲喻文州眨眨眼,“这绝对是基督教史上一大损失!”

喻文州也跟随他笑出来,无奈地摊开手:“不过说起来,就算有一天我需要信仰,恐怕也不会是基督教,这就有点遗憾了。”

“为什么?”黄少天好奇。

“因为《圣经》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同性恋者有罪,不可以上天堂。”喻文州淡然回答,“刚巧我就是。”

那天还说了什么?许久之后,当黄少天回想起那个里程碑般的日子,尴尬地发觉自己实在挖不出什么明显的话题主线。他们从性向问题谈到生物知识,从动物本能聊至人类智慧,又逐渐发散到科学与哲学,唯物与唯心。黄少天向喻文州讲述自己在幼教机构兼职的所见所闻,感慨社会变迁导致的教育模式变化;喻文州跟黄少天畅谈自己日常工作遇到的人和事,分析高等教育的发展方向是否背离初衷。他们聊得漫无目的,又颇有乐趣,细想之下似乎每个话题都有那么一点联系,又没有必然联系。

还有什么?黄少天躺在床上反复回想,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只知道那天两个人聊得尽兴,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满是高山流水的喜悦。随他怎么抛出话柄,喻文州总能恰到好处地衔接;喻文州每段话的结尾,又总是给他下一次发言的契机。

临别前他问了喻文州最后一个问题:“喻老师,你相信缘分吗?”

彼时他已按捺不住激越的心情,这个直白的问题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克制。

“当然相信。相见即是缘。少天,我已经开始期待与你的下次相遇。”

所以喻文州是什么意思呢?连续多日的辗转反侧让黄少天干什么都魂不守舍,终于在同学的起哄声中开始正视这个问题:最差结果不过就是这位老师真的只是习惯性地与人为善,他所讲的一切明示与暗示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想入非非。可是那又如何?本来不过是萍水相逢两面之交,有这种情况当然无可厚非。但万一这位喻老师在他滴水不漏的语言艺术中掺杂了那么一丢丢私心,不需要多,就一丢丢,对自己而言岂不就是天降之喜?

他窝在床上,摩挲这手中手机,在与喻文州的微信对话页面删删改改,最终发出去的信息倒是规矩:“喻老师,上次交谈您见解独到,思维缜密,于我大有裨益。这周您还去教堂吗?”

十足是求知若渴的上进青年模样。

点击发送,他将手机捂在胸口,不敢再想。不料片刻后消息即至,手机嗡地一声震动,连带黄少天的心都晃出虚影。

“抱歉,我也很想再次与少天相见。可惜这个月教研任务重,我大概要圣诞节前后才能抽出时间。”

也好。蓦然放松的黄少天躺平,把那一行字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舍得锁屏,手机在胸口一圈一圈打转。至少明确了日期,四舍五入就是约会。

想到“约会”这个字眼,他禁不住笑出声。艳遇在教堂,约会在教堂,这做派是不是有点诡异?

他翻出手机日历,把12月24号重重打了个标记。闭上眼睛不出3秒,他又神经兮兮地按亮手机,把25号和前后的周四都打了标记。

 


黄少天第三次见到那个男人时,寒冬凛冽,冰雨纷飞。25日那天一场寒潮,竟少见地飘了零星雪花,让整个城市为之沸腾。节日氛围恰到好处,落雪虽未能在地面屋顶存留,好歹也算应景,成为人们必不可少的热门话题。

黄少天早早处理掉今天的事情,从上午就蹲守在教堂对面的咖啡厅,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呆呆盯着对面来往的人群。

这次他决定主动出击。

这已经是他来蹲点的第三天,在此之前的两次,均以失败告终。黄少天捧了杯榛仁拿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来往的人群,耳朵里是隐隐传来的唱诗班歌声,脑袋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会不会,曾经,某一天,喻文州也这样等过他?

这念头刚一萌生就被他自己扼杀。开什么玩笑,喻老师究竟是什么态度还没摸清,这就开始YY了吗?黄少天对自己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无奈一只脚踏进爱情的人,就是这么愚蠢蛮横不讲道理。

等待甜蜜又心酸,快乐又孤单,却并不漫长。正午太阳稍稍偏南,又逐渐向西转移。黄少天低头小小抿一口咖啡,目光不经意地往外一瞟,忽地眼前一亮。

那人穿越街道,穿越人海,穿越数不清的时光罅隙,和说不尽的人事变迁,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抛弃原有目的地,径直向他走来。

“喻老师!”隔着老远,黄少天便起身迎接。他站得笔直,精心搭配过的衣服妥帖地包裹着年轻挺拔的身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整个人光彩夺目。

“少天,真巧。”喻文州眉眼含笑,微微歪了头。他外套下是一身熨帖的深蓝色条纹西装,剪裁合体,仿若量身定制。若不是知道他来教堂礼拜,说是出去约会,怕也是有人信的。

“喻老师要喝点什么?我刚收到一笔奖金,正好请你喝杯咖啡。”黄少天语调轻快,嘴角似乎压不平。

喻文州一愣,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诶?”黄少天茫然。

“你呀,”喻文州笑着摇摇头,“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像无忧无虑的小朋友,特别真挚纯净,感染力好强。想来你应该很喜欢小孩子,自己本来就不大,又是这样可爱的专业。”

被人如此夸奖,任谁都要乐开花吧?何况这夸奖来自自己喜欢的人呢?黄少天骄傲地放任自己沉溺其中一秒,转转眼珠,十分狡猾地故作遗憾:“是啊,我这辈子是难有自己的孩子了,索性自己多当几年小孩子,体会体会这个依然充满童真的世界,没什么不好。”

喻文州眼神夹杂几分探究落在他身上,却只是笑笑不说话,礼貌地没有追问。

黄少天心急,自顾自接下话茬,“喏,我们这样的人,”他指指喻文州和自己,俯身低声念叨,“反正又不信教,既然‘有罪’,就别在这么喜庆的日子去打扰人家的庆典啦,喻老师以为如何?”

他眨巴着眼睛,期待排山倒海汹涌而来,哪里给人拒绝的余地?

喻文州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未揭穿这人的故意,微微笑着回答:“好。”

黄少天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手舞足蹈地打了个响指。

“老师知道圣诞的典故吗?”咖啡冷了,黄少天又叫了一杯果汁,含着吸管吸溜吸溜喝,眼睛却不从喻文州脸上移开半分。

喻文州似是对那执着又炙热的眼神无所察觉,淡淡然开口讲述:“上帝施恩让童贞之女玛利亚受孕,并给予世间启示。后来罗马政府下了命令,全部人民务必回出生地申报户籍。当玛利亚他们到达伯利恒时,天色已昏,无奈未能找到旅馆渡宿,只有一个马棚可以暂住。就在这时,耶稣要出生了。可马棚里找不到干净的地方,玛利亚只得把孩子包好,小心翼翼放在马槽里。现在很多西方地区还保留着平安夜供奉圣诞马槽的习俗,不过在国内,圣诞节本身都是舶来品,对这类细枝末节的习俗不甚考究,只注重喜庆氛围罢了。”

“真长知识啊,老师您不讲,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黄少天奉承着,又不愿显得自己太无知,补充道:“我只了解过一点,是说耶稣诞生时天空中出现一颗巨大的新星。有三位东方博士看到星星,随着星星的指引找到圣婴。所以圣诞树顶端通常会放一颗大星星,来纪念这件事。”

“没错。三位博士找到耶稣后,打开宝盒,将黄金、乳香、没药作为礼物献给耶稣,这也是圣诞节人们相互赠礼的开端。”喻文州点点头。

“西方宗教故事总是有很多习俗流传下来,到了国内却只能学到皮毛,不过倒是拉动内需,促进经济发展。”黄少天嗤嗤笑起来。

“中国历史太长,其间分分合合,文化并不统一,也没有一直以宗教作为政治手段,所以难免不如西方遗留下来的东西多、认知广。”喻文州认同地说,“不过好歹中国古代神话故事也算有点作用,到今天有些旧习俗又被人翻出来追捧,比如七夕乞巧,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虽然也的确是沾了商品经济化的光。”

“所以文化的传承要素是很多的,幸而还有喻老师这样专心研究学问的人存在,造福了多少无知又愿意接受新知的人,比如我。”黄少天举起高高的果汁杯示意,眼角眉梢透着调皮,“跟老师你聊天就是很舒服,好想成为您这样的人。”

“过奖了,说起来有点惭愧,但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初衷其实是为了一点私心。”喻文州不好意思地笑笑,望向黄少天时眼睛如同一汪春水,“你也知道我,呃,咱们,这样的人,找到一个能共度余生的人不容易,何况我还奢望那个人能与我志同道合,灵魂相契。在未遇到他之前,我猜不到他会喜欢什么,只好让自己懂得的更多一些,就像伸出无数思维触角,无论对方谈到什么,总有那么一条可以触碰到,我们就能继续聊下去。说白了,就和孔雀尾羽一样,是求偶的手段罢了。”

那你可真是太成功了。黄少天撇嘴,搅动着手中的饮料。

“人海茫茫啊,找到那个对的人谈何容易,尤其我这样的,还自视甚高,宁缺毋滥。老师,你说缘分这东西,到底靠不靠谱?”

“当然靠谱。你想,什么命定之人,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什么前世五百次回眸,归结起来都是同一个道理——注定属于你的,是你费劲千辛万苦所换取的回报,所以无论过程如何,他必将属于你。某种层面上,这属于因果关系。”

因果关系,黄少天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却品不出是什么味。他给自己壮了壮胆,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问:“您怎么看这种因果关系呢?有切身经历吗?”

喻文州眉眼弯弯,唇边笑意深深,“这种因果关系暂且不提,我其实更相信另外一句话,‘缘由天定,份在人为’。若明知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不去争取一下岂不遗憾?所以缘分让两个人周四一见钟情,那每个周四都在同一时间去同一个地方等候,直到那人再次出现,恐怕才不辜负缘分的旨意。”

轰。导弹降落,炸开一片蘑菇云。在升天与坠地之间,黄少天被烟雾笼罩,漂浮在半空中。倏忽烟气凝固成红色马车,在驯鹿的牵引下飞驰。黄少天座下是柔软的红丝绒羽毛垫,身畔是不停散发诱人香气的花果,耳听是清脆欢快的圣诞铃声,目及是祥和圆满的万家灯火。

他强忍着心头悸动,隔着一方小小的阻碍,颤抖着声音问对面那个在他心海激起惊涛骇浪的人,“您……等得辛苦吗?”

喻文州将黄少天一丝一毫神色变化都收入眼底。潭水愈发深沉,夹岸桃花竞相绽放,柔柔地染了一池温暖。

“因为怀抱希望,所以一点都不辛苦。何况这个人,分明是上苍给我的惊喜,从不会让我有一丝失望。”

两相静默。黄少天从巨大震颤中回过神来,勉励劝慰自己要冷静,却止不住心痒难耐。他正盘算着说点什么,不想这次是喻文州抢了先。

“圣诞是个好日子,适合一切温馨和喜悦。”他望着窗外,马路对面的教堂难得熙熙攘攘,“不管信不信教,大家都选择在今天保持愉快。这样说来,无论是否是商品经济推动,节日已经达到目的。我们应该心存感激。”

“当然,能锦上添花就更好。”黄少天接口道,眼睛亮晶晶地闪烁着动人光彩,“老师今晚有安排吗?你看,满大街都是情侣,我又特别想请客。您要是不嫌弃,不如跟我凑合一顿饭?”

“那怎么行?”喻文州慧黠地看了看黄少天,看到对方一贯肆意张扬的笑容一瞬间僵住,碎裂,缝隙中填满惊讶和失落。他不忍再作弄人,笑笑补充道:“你还是学生,我请你吧。”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恰好是下午五点,晚高峰尚未完全到来,他们还有时间细细选择餐厅。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因着节日的缘故,街头巷尾更添明亮,五彩缤纷烘得人心头暖洋洋。无数光源投下,或大或小地在人身后形成阴影。黄少天压着步子乖顺地跟在喻文州身旁,一语不发地默默往前走,暗地里却在仔细留意周遭环境。

“喻老师!”

一段避风的拐角,被左右墙壁辟出一小块空地。路灯没有施恩,只有旁边店铺装饰的小彩灯一闪一闪地映照过来。黑暗中年轻男孩的眼眸更具吸引力,他像是一个黑洞,自己止步不前,倒能让喻文州乖乖退回来。

“怎么啦?”喻文州笑着对上那双分明写着不怀好意的眼睛。

“今天聊了这么久圣诞习俗,老师没打算送我点什么当礼物吗?”黄少天扬起下巴,似是无意地向前方不远处瞥了瞥,那里光线充足,一个女孩子正在兜售玫瑰花,“你别担心啊,我这个人特别好糊弄,随便什么都行的。”

喻文州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忍着笑问道:“一定要吗?”

“一定要!”黄少天斩钉截铁,丝毫不犹豫,“哪怕你随便从树上摘片叶子下来,也算是咱们,呃,友谊的见证!”

喻文州无奈地摇摇头,眼睛定定地望着黄少天,满腔柔情挡也挡不住地流泻出来。

“其实直到刚才,我还一直在犹豫,很怕唐突了你。”他右手缓缓伸入口袋,神情竟少见地紧张,“毕竟我们认识不久,如有冒犯,随你处置。不过我要是不做这件事,恐怕这辈子饶不了自己。”

他张开手心,露出一张小小的卡片。

硬质纸板,乳白色底上爬满暗纹,中间一颗小小的红色爱心。

黄少天心脏狂跳,扑通扑通地在耳边轰鸣。他颤着手接过卡片,小心地捧在手心端详,发现背面写了几行隽秀的字:

“爱是束缚,爱是归宿,爱是舍弃,爱是克制;

爱是未剪西窗烛,爱是风雪夜归人;

爱是罂粟,也是蔷薇,

是飒飒秋风里执着守望的期待,也是圣诞颂歌中少年含笑的侧影。

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少天,你可以接受我的爱吗?”

指尖一个一个字摩挲过去,柔情蜜意百转千回,终究演变成慷慨的万死不辞。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缘分不是谁出现得早,出现得巧,而是出现得刚刚好。谁说一见不能钟情,谁说艳遇不能定性?若是遇到命中注定那个人呀,管他斗转星移,乾坤回溯,山呼海啸,时空倒转,还是柴米油盐,清茶淡饭,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只需要义无反顾地扑到他怀里,笑着告诉他,是你呀,太好啦。

黄少天不觉湿了眼睛,嘴边倒是挂了大大的笑意,“喻老师,真巧啊,我给你准备了回礼。”

喻文州正默默等待自己的审判结果,紧张地攥着拳头,闻言倏忽心头一松,隐忍的思绪如雪花般纷纷扬扬飘落。

他看着黄少天小心地将卡片放进口袋,然后摘下一直保护得很好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保存妥帖的纸袋,随手便把背包扔到脚边。

而后这活跃的年轻人四下张望,找不到想要的东西,索性原地站定,从纸袋里捧出一个花环——不同于常见的冬青花环,这个圣诞花环材质很特别,枝条叶片从环体上丝丝缕缕垂下来。显得有点凌乱,倒也不失美感。

“没地方挂,大概这样也行吧?”他有点无措,索性不再纠结,直接将花环扣在头顶,扬起脸冲着喻文州笑:“我做了很久,可是这玩意儿太难缠。你不要嫌弃呀。”

他指指自己,“喻老师,这个,是我的回答。”

旁边的店铺忽然开始放音乐,《Give Love On Christmas Day》,老旧且少见的歌,在此时却无比应景。

喻文州笑着接纳。


——end——

 

*按照传统习俗,圣诞节时,凡是女子站在槲寄生下面,任何人都可以去亲吻她。

 


1551写不出我CP万分之一好,也写不出我脑中想象他们的这次艳遇十分之一美妙。卡文半个月,严重拖后腿,头秃。

愿大家能早些遇到那个让自己始于皮相,陷于才华,忠于人品的人。他在你希望的时候到来,与你有说不完的柔情缱绻,聊不够的风花雪月。然后一场奋不顾身,终成两情相悦,百年后回首,过往皆成诗。

圣诞快乐鸭~

评论 ( 22 )
热度 ( 316 )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这里是曳曳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