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喻黄】流金岁月-番外-一生守候

正文戳:1-红日  2-Monica  3-朋友  4-喜欢你  5-笑红尘  6-再见二丁目  7-情人  8-千千阙歌  9-月半小夜曲  10-似是故人来

以及:后记


字数有点多,注意阅读时间。


2009年7月5日。

黄少天醒来时,窗外仍是一片混沌。

4:07。

天快亮了。

尽管是炎热的夏季,北方凌晨还是泛着些清冷。黄少天拥着薄被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孤零零的街灯,等待太阳升起来。

这是哪里?还要等多久?这些他都不去考虑。此时的任务,唯有等。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2号晚上,他完成了自己的最终场表演,身上再提不起一丝力气。他记得自己瘫在椅子上,有人在自己耳边絮絮哀求着什么。那是个女人,大概是裴姐。她说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自打自己得病以后记忆力就极其磨人。但是有一件事他是记得的,清清楚楚的记得,也因此可以安分又安心地在这里等。

喻文州回来了。

喻,文,州,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就足够黄少天赴汤蹈火。

他记得自己努力回头想看看他。他似乎确凿是看见了,记忆中还有笔直的黑色西裤,和白衬衣包裹下劲瘦的腰肢。他好像还看见他的脸,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除却岁月的痕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此时再努力去回想那张脸的细节,竟然一点都勾画不出来。

匆匆一瞥,毕竟收获的材料有限。

他只看了他一眼,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之后他被什么东西拉扯着陷入一片黑暗,眼前的一切消失。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心安,是久违的踏踏实实的安全感,让他在柔软的黑暗中放任自己睡过去。有多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一觉了?他没心思想那么多。

昏沉中似乎倒进一个温柔的怀抱,怀抱主人还在耳边呼唤自己的名字;又似乎漂浮在海上,漫无目的地随着波浪轻轻摇晃;最后自己身子一沉,摇晃的尽头是一张柔软的床铺,有人帮自己拉好被子,临走前有指尖轻轻抚摸自己的脸。

大概都是幻觉吧。黄少天想着,不管不顾地继续睡。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房间里的钟显示时间是4:22。黄少天从迷蒙睡意中清醒。一年多来头一次感受到睡眠后的满足,这让他多少有点不舍醒来。

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不像酒店,倒像是谁的家。

挣扎着起身,身上包裹着一身陌生睡衣,质料柔软舒适,但似乎并非没人穿过。袖子略有点长,尺码应是比自己的大一点点。黄少天想起自己原本也有许多这个尺码的衣服,不过生病之后消瘦许多,连带衣服都缩了码。

床头有一杯水,早失了温度。杯子下面压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简单些了留言:

“先休息好,等我回来,不要多想。喻文州”

“不要多想”,这四个字显然是后加上去的。

字迹还能看出些许从前的影子,倒是更成熟遒劲。黄少天手指拂过纸片尾端的签名,心底里升起一股踏实。

无论如何,总归是他。是他,就不会太坏。

睡过太久,浑身肌肉酸痛不已,倒是一点甜蜜的负担。床尾整齐码放着自己的行李箱,随意看了看,一应物品收拾妥当,想来是那个熟悉自己一切生活习惯的小助理的手笔。房间有独立卫生间,简单洗漱过后翻找出换洗衣物,将自己收拾干净。黄少天仔细照了照镜子,努力回想现在的自己和十二年前的自己有什么不同,对比来对比去,都是些回转不了的东西,只好作罢。开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又十分无措地抻抻衣襟,拍拍裤子,这才鼓起勇气拉开门。

门外是一条走廊,一边是紧闭的房门,一边是悬空。这是一栋别墅,黄少天在二楼,外面是直通楼顶的客厅。他迈步到栏杆边望了望,四下很安静,楼下没什么人,只有两个阿姨在忙活着做清洁。

“您醒了?”其中一个听到动静,仰头冲着黄少天笑。

黄少天点点头,顺着走廊找到楼梯,下到客厅来。

“您饿吗?想吃点什么?请千万不要客气。”阿姨训练有素,脸上始终挂着礼貌的笑容。

黄少天摆摆手,略有点不自在,却也能应对自如:“现在还不到晚饭时间吧?不劳烦您另外辛苦了。”

“您叫我于嫂就好,这位是宋嫂。”于嫂介绍着,言语颇为亲切,“现在这里就您自己,您想什么时候吃,就随时吩咐我们。先生说他刚回国,有很多事情亟待处理,让您先安心待着,什么都不用管。他会尽快回来。”

黄少天点点头,想了想,也没客气:“我想吃点清淡的,就随便喝点粥就好。也不用着急,一个小时之后吧。您这边做好就喊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房门,便拖沓着步子回房间。关上门,躺回床上,黄少天缓缓松口气。

没错,人家说了让自己等,那就说明人是不在的。这么点浅显的问题竟然没看穿,可笑刚才还以为开门就能见到人,紧张成那个样子。

可是话说回来,见到人又怎样呢?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毕竟隔了这么久没见,他连对方现在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都拿不准。

黄少天辗转踟躇,最后还是把所有疑虑都压在心里。

不知是因为累极还是放心,晚餐竟吃了些许,让黄少天自己颇为诧异。就着尚可的食欲,他强迫自己又多吃了些,打算养足精神等喻文州回来。餐后他跟于嫂、宋嫂打听喻文州的事,可惜两位阿姨所知甚少,并没有比他早到这里多久。而后夜里他以为自己必定睡不着,早早服下药物,不想很快便沉入睡眠,虽睡得不久,天刚亮便醒来,也着实让他惊喜。

他不由得想,喻文州可真是神奇,只消听着他的名字,自己的病就好了一半。

4号白天他忍不住上网看了看消息。他手机并不在身边,或许是他们担心他被打扰故意拿走的。无所谓,反正他现在也没谁好联系。事情不过才发生两天,网上依然冒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天王退隐,在娱乐圈不是小事,但黄少天也没想到竟然激起这么大波浪。

裴姐他们在演唱会次日一早便飞回香港,落地时大张旗鼓地闹出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团队已经离开北京。而后蓝雨官方发表声明,近期将就黄少天的事情开新闻发布会,并且表示蓝雨一切遵从天王本人的意愿,希望广大粉丝支持和理解。微博早已沦陷,相关热搜居高不下,连带各种猜测和由此衍生的心灵鸡汤都传播广泛,攻占了各大社交媒体。

谙熟规则的黄少天自然不能辜负众人的拼命掩护,他随便看了看消息,便淡然退出页面,没登录账号,也没留下一点痕迹。

而后他又在搜索栏输入“喻文州”三个字。

搜索结果一共没有多少,其中不相干的占了大多数。黄少天耐着性子看完,最后只得叹息。

这个人国内新闻少得可怜,只寥寥几句介绍了个大概。而这个大概呢,总结起来,就是个海归高富帅,回来做投资的。

至于他从前在国外是如何叱咤风云大有作为,黄少天不知道喻文州在国外使用的名字,根本查不到蛛丝马迹。

稍一耽搁天又黑了。晚餐黄少天明显吃得不如昨天多,他安慰自己疲乏过后身体摄入量自然恢复原来水平,不必太在意。餐后他跟两个阿姨打过招呼,自己躲进房间里,翻看着随身携带的两个人十一年前的合照,一看就是一晚上,终于在子夜未过时睡过去。

四个钟头的睡眠,黄少天很知足。

天光乍破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城市中心地带看不到日出,不过天亮得依然那么惊心动魄。窗外的花园渐渐清晰,带着些黑暗尚未褪尽的朦胧。盛夏的清晨无比明快,有麻雀飞来飞去唱着歌,草尖树梢挂着湿漉漉的露水,一切都是那么生机盎然。

就连围栏外亮了一夜的路灯,在晨曦的映照下都不那么白晃晃地孤独。

黄少天心情很好。希望总是让人感到明亮而愉快,而满怀希望等待结果的过程,大多比结果本身更令人陶醉。

但是车灯照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激动。眼见着那辆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的身影就算再过十年也不会认错。他从窗台上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蹿了出去。他记不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这么兴奋地去找一个人,他要让那个人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然后扯开嘴角,弯起眼睛,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把自己抱进怀中!

开门,穿过走廊,蹦下楼梯,在那人转身时直直站定,胸口不住起伏,尚在因忽然的剧烈运动大口喘息。

喻文州脸上满是惊愕,继而便一丝丝转化为掩藏不住的欢喜。

黄少天使劲控制着自己不要太出格,心底忐忑随着脚步缓缓逼近,迫使他不得不分心去留意点别的,免得自己总是不由自主联想起某种不美好的结局。喻文州笑了,便如看到自己所想那般,他扯开嘴角,弯起眼睛,温柔地冲着自己笑。

黄少天一步步走进,看着眼前人,心跳也越来越快。

他风尘仆仆,显然刚奔波归来,尚未得到休息;他脸上写满疲惫,许是整夜未睡,忙完就匆匆赶回来;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满含深意,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总体上一定是开心的;他……

黄少天在距离喻文州一米的地方停下来,失落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就将他积累得快要突破天灵盖的喜悦冲垮。

他没有张开双臂。他没打算抱我。

黄少天几欲抬起的双臂垂在身侧,无处安放。

这小动作逃不出喻文州的眼睛。他自然知道这小小动作间黄少天心绪会有诸多起伏,抑郁症患者对于他人的态度向来比旁人敏感得多。

喻文州还记得两天前那个晚上,当黄少天以一副几乎支离破碎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又在一秒后一头栽倒在他怀里,那种锥心蚀骨的疼痛刺得他几近崩溃。而当那个战战兢兢的助理结巴着说出黄少天的病情,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唯有他熬红了眼睛,也咬着嘴唇不敢让眼泪滴下来。

所以他失控了,少见地对那一群不算熟识的人发了脾气,然后不容置喙地将人带回自己住处。从此以后黄少天由我来照顾,谁都没资格插手。

然而安抚一个敏感的抑郁症患者并非易事。喻文州小心翼翼地靠近黄少天,尽量温和地看着他,轻声问:“少天,怎么起这么早,嗯?”

黄少天点点头,目光不觉从喻文州脸上滑落到地上。

犹豫片刻,喻文州的手还是落在黄少天肩头。眼前人微微抬眼,如同熹微晨光下一只莫名撞入猎人草屋的小鹿,满目惊慌无措,自带疏离和抗拒,却又让人怜爱得无法释怀。

“再去睡一会儿吧,”喻文州温柔笑着,手轻轻拍了拍黄少天肩膀,“我也要休息一下。等一会儿我们都休息好,一起吃早餐,好吗?”

黄少天点点头,像个孩子一样乖巧地转身上楼。喻文州等他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撤下脸上的笑意,换上内心深深的忧虑。

这是黄少天吗?这是那个自己等了盼了十一年的人吗?

那人分明乐观开朗,自由练达,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更没有什么事会让他退缩。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更让喻文州心疼的是,黄少天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这样。外人眼里,黄少天依然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天王巨星,在闪光灯下谈笑风生,毫无压力。

难怪他会累。

可是尽管如此,憋在心里的话总要引导他说出来。按他现在这个样子,一直闷着,只怕病情会更严重。

思考半晌,喻文州掏出手机发出一条短信:“下午我可能带他去你那里,清场准备一下,别惹出麻烦。他现在经不起刺激。”

发完信息,喻文州上楼补觉。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好在现在还不算晚。他的少天,总会恢复起来的。

黄少天按着自己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四个钟头,数着秒针一圈一圈划过,斟酌着喻文州休息的时间。时间过得一点都不难熬,他什么都不想,就盯着钟表看,看得有些困倦,又根本没有睡意。他也不敢睡,怕一睡便错过了早餐,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喻文州。

九点过后不久,黄少天终于和喻文州一并坐在餐桌旁。他小口喝着碗里的粥,不知为何没有勇气抬头去看旁边的人。喻文州小心观察着黄少天的神色,生怕自己一个举动不慎让这人更加低落。

好容易吃过早餐,喻文州拉着黄少天在沙发上坐下,有的没的闲聊几句,却一点都不敢提及什么敏感话题。从早餐是否合胃口,到喜欢的食物,又聊起气候和植物生长,东拉西扯,全无内涵。黄少天偶尔会应答,发言极其简短,完全不似他从前的风格。但那一双眼睛总是会瞥向喻文州,即便大多时候那双无甚光彩的眼睛总是低低盯着茶几或沙发扶手,可每当目光落在喻文州身上,那眼神里不可割舍的眷恋便漫无边际地挥洒出来。

果然不行呢。喻文州微微叹了口气。

“少天,”转向黄少天时,他已换上微笑,“下午我们出去一下,带你认识几个人。”

黄少天点点头,没说什么。

“诶,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见谁?”

喻文州尝试引着黄少天多说话,可惜一个上午收效甚微。不想这次黄少天有了反应,虽然声音微弱,总算也在跟他搭话。

“你总不会害我吧。”

喻文州一愣,心疼和酸楚溢满胸腔。他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黄少天头发,轻声说道:“我爱你都来不及呀。”

黄少天的眼睛忽然一瞬有了光彩。如同九天星火坠入眼眶,那双眸子尽管不复晶莹,却闪烁着别样光华。他定定地看着喻文州,嘴角微微扯开,露出齐整的牙齿,小声问:“真的吗?”

喻文州心中一震。

错了,搞错了。只想着抑郁症是经不起刺激的,但忽略了正向刺激正是协助患者恢复情绪的重要途径。自从见面以来,自己一直克制着不要出格,尽量保持着两个陌生人般刻意疏离的姿态,生怕一不小心让黄少天心理崩溃,却完全忽略了,导致对方情绪低沉的主要原因,便是自己十一年的不闻不问。

他严重缺乏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只有自己能给。可是我又做了什么?好不容易给他希望让他看到自己,却生疏地保持距离,举止有度,这分明又给他施加了一层压力!

找到症结,便有了方向。

喻文州就势拂上黄少天脸颊。因为消瘦皮肤略显干枯,脸颊微微凹陷,手下除了薄薄的皮肤就是骨骼,触感并不十分好。他抚摸着他,感受他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沉睡的东西正在逐渐被唤醒,自己满腔情意也憋不住地涌出来。

“我可以吻你吗?”他听见自己无比温柔地说。

“你……认真的吗?”黄少天回问他。

喻文州笑笑,回以一个极其珍重的吻。嘴唇相互触碰时,黄少天明显瑟缩了一下,继而便是予取予求的姿态。喻文州轻轻揽着黄少天的肩膀,在他略带些干皮的唇上轻啄,辗转研磨,使之渐渐湿润柔软,才正式开始品尝这阔别十余年的滋味。黄少天先是无动于衷的,心防被喻文州慢慢破开,才终于有了点反应。那一丝迎合没有逃脱喻文州的关注,他就势加深了这个吻,温柔缱绻又锐不可挡地闯入黄少天的领地。唇齿触碰间,十一年相思汩汩从心底流淌而出,挥发成深情的助燃剂,让这个吻不断延长,延长,让两个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谁都不愿割舍,心甘情愿地在这无边情意中沉沦,溺毙。

终于分开时,两个人都气息不稳,胸口起伏不休。喻文州捧着黄少天的脸,与他额头相抵,喘息片刻,珍而重之地在黄少天额头烙上一吻,复又将人紧紧搂紧怀里。黄少天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终于给出激烈回应——他伸出双臂,牢牢锢住喻文州的腰,两手死死握紧自己的胳膊,把人锁在怀里一动不能动。

他趴在喻文州肩头,只觉得从来没有哪一刻内心如此安稳,如此平和,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有强烈的幸福感冲顶而出,厚厚地罩在他身上。他什么都不愿想,只想这一刻久一点,再久一点,得偿所愿的欣喜再多一点,哪怕热度太过直接把自己烧成灰也无所谓。十一年的守望得以圆满,他好想哭,又想笑,最后只能发狠地死死抱着这人,赖在他怀里,也不让他离开自己的怀抱,只要这样,自己就能从过往空茫中滋生无限勇气,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都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表白,忍不住告诉那个人十一年来脑海里反复循环的那些话。决定开口就消耗巨大,想好说什么又费了许多心思。他最后无奈地捡了最直白也最俗套的一句,尽管头还埋在喻文州肩头,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却一点也不影响这话表达他内心剧烈的波动。

“我好想你。”

声音并不大,但其中包含的一切,喻文州都接收到了。

黄少天感到喻文州的手臂又箍紧了几分,背上有一只手在轻轻安抚着自己,耳畔是他带着哽咽的声音,他说,以后再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

悬在半空中风吹雨打十一年的心忽然就落入大地,陷进泥土温柔的包裹。十一年来他从来没有这样踏实过,是那种再也没有任何威胁,再也没有苦楚离别,从今往后只有相依相伴的平淡幸福。

以后再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午餐照顾黄少天的胃口,吃得十分简单。黄少天像个粘人的小孩,就算吃饭也要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喻文州,生怕一不留神这人就从眼皮底下消失。喻文州无可奈何地刮刮他的鼻子,笑得一脸宠溺,任他拉着不放。

餐后两个人窝在沙发里,黄少天难得泛起点困意,又不肯老实午休,一双眼睛直打架,也要盯着喻文州看个没完。喻文州笑着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小睡一会儿,又再三表示绝对不会趁他睡着偷偷溜走,这才换得黄少天勉强同意睡一下。

可是闭上眼睛又睡不着,心里还是不安,一双手来回在喻文州大腿上摸索,反复确认头下枕的人没有被掉包,搞得喻文州心思有点跑偏,只好主动递上去一只手,让黄少天拉着,这才换得这人一时安生。

可惜安生也没安生多久。黄少天还是时不时就睁开眼睛看看喻文州,就算枕着他的腿,拉着他的手,都不能满足内心空洞的不安。

喻文州无奈地笑他:“你呀,怎么跟个小宝宝似的?稍等,我发完这条短信。”

他单手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点击发送后便随手把手机放到茶几上不再理会。微微叹息一声,喻文州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自上而下看着黄少天的脸庞,刚腾出的那只手在他身侧一下一下轻拍着,“睡吧,我在。”

拍打的节奏十分规律,饶是黄少天这般专业人士也找不出错漏。他在这持续稳定的拍打中渐渐入睡,周身被安全感包围,睡梦中面容舒展,露出几分笑意。

喻文州又是心疼又是想笑,手上动作一丝不苟。待到黄少天终于睡熟,喻文州刚停一拍,便见黄少天不耐地拧起眉头翻了个身,只好笑笑再继续拍下去。手臂早就酸疼,双腿也麻得厉害,他倒是乐此不疲。

黄少天并没有睡太久,一个小时就挣扎着醒来。醒来时揉着眼睛看喻文州,似乎愣了一下,才绽开无比真挚的笑容。

“不多睡会儿吗?”喻文州伸手帮忙捋顺黄少天睡得凌乱的头发。

“你不是说要出门?”黄少天打个哈欠,兀自起身,“我去整理一下。”

他走得利落。喻文州眼神一暗。

起身跺跺脚,待到腿上血液循环恢复,喻文州快步上楼,直接推开黄少天房间的门。他闯入的动静让黄少天着实吓了一跳,手一哆嗦,一个白色小药瓶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喻文州脚边。

喻文州弯腰捡起药瓶,看了一眼上面的标签,心里不太舒服。黄少天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靠着桌子,眼睛不敢直视他,又盯着他一举一动。这样子让喻文州心下一凛,忽而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过于激进,便立刻换上柔和表情对黄少天说道:“吃药而已,不用背着我的。”

黄少天犹豫半晌,才瘪瘪嘴,眼睛却四下乱瞟,“我……见着你太激动,没藏好……你……知道了?”

喻文州一阵心疼,过去揽着黄少天肩膀,让他正视自己,“生病又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以后有什么感受和情绪尽管告诉我,我们一起努力,尽快好起来,嗯?”

黄少天怯怯抬头,目光对撞时又迅速逃开。

喻文州抿抿嘴唇,忍住没有叹出声,“药是要吃的,还要按时吃。不过,”他晃晃手中的白色小瓶子,“你只许吃日常维护性的药品,缓慢自然地康复。这种强制性的药对身体伤害太大,以后不要碰了。”

黄少天目光集中在那白色的小瓶子上,彷如自言自语般喃喃,“可是……要出门,我怕我状态不好,会给你惹麻烦。”

“瞎说什么,”喻文州笑道,“我最大的麻烦就是你出事。花了十一年才重新找回你,你要是不肯照顾好自己,这才叫麻烦。”

黄少天点点头,又伸手去拉喻文州。喻文州把他搂在怀里安抚一会儿,感觉怀里人情绪平静,自己的心却迟迟不能放下来。

握在手心的小药瓶里只剩下半瓶药粒。在自己回来之前,黄少天举办了巡回演唱会。那些不容出错的舞台上,在万千目光注视下熬过一个又一个小时,他是否都是靠药物强制集中精神和注意力,逼着自己去取悦他人?如果现在自己没出现,黄少天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是否会换来更惨烈的结局?

心如刀绞,却不敢透露给眼前人半分。

喻文州从车库开了辆并不怎么显眼的车出来,一路倒是没怎么惹人注意。天气太热,过分武装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黄少天只戴了口罩和鸭舌帽,一双标志性的好看眼睛完全暴露在外,却只看向喻文州。喻文州笑说盛情难却,在红灯路口伸手与黄少天十指相握。

路程不怎么远,喻文州的别墅本来就在城区内。至于他如何在那寸土寸金的地段如此奢侈地拥有一座带花园甚至带岗哨的别墅,黄少天没问,也不想知道。

车七拐八拐,绕过繁华街区,停在一家隐秘的酒吧门口。

黄少天对北京城并不了解,毕竟多年未踏足过,但见周围建筑,大概猜测到自己是位于某一片使馆区附近。听闻三里屯酒吧街藏龙卧虎,你永远不知道你随便踏入的某一家店面背后有什么势力,因此为了避免出事,艺人圈里一般都会告诫新人,不要随随便便在那种地方招惹是非。

喻文州丝毫没有迟疑,拉着他的手推门而入。

下午时光,客人不算多。黄少天低头匆匆走过,倒也没引起什么注意。喻文州脚步不停,拉着他顺着包间走廊直行,一直走到最里面的包房。进去后有几个女孩子就着纷乱的灯光喝酒,见到他们二话不说,纷纷从沙发上起身,三下五除二推开墙上一扇厚重的暗门,便退到一边。

暗门后是一道向下的楼梯。

黄少天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力量,毫不犹豫跟着喻文州沿楼梯下去。暗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将他们两个关在这一个封闭空间内。但被喻文州拉着手,黄少天不安,却没太害怕。只要他们还在一起,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走过楼梯转角,下面是一片开阔空间。

酒吧地下显然别有洞天,看这意思专门用于接待特殊顾客。喻文州拉着黄少天一路不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两边卡座中零星坐着些正畅聊的人,男男女女各有千秋,却没人多看他们一眼。正前方有个小小舞台,地方不大,设备倒齐全。小乐队正卖力演奏,簇拥着中间的少女唱一首甜腻腻的情歌。

舞台正对的卡座没有人。喻文州拉着黄少天径直坐到弧形沙发上。这里的卡座设计很巧妙,看似都是开放设计,实则就坐后分别成为独立区域,彼此互不干扰,其他卡座的人看不到这里。长期习惯让黄少天四下反复观察,才放心地往喻文州身边靠了靠。

桌上绿植长势不错,黄少天盯着看了许久。

“还好么?”喻文州凑在他耳边询问,“你大概没来过这里,不要紧张。”

黄少天摇摇头,示意自己应付得来。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大剌剌走过来,直接毫不客气地在喻文州外侧坐下,抱臂挑眉道:“喝什么?自己付账啊,我可不请客的。”

喻文州笑着给黄少天介绍:“这是我姐姐,喻文姗,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十一年前是她去接我走的,想来也不算你们第一次见面。”

黄少天口罩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Susan姐。”

“嗤,算你小子有良心!”喻文姗低笑一声,方才的冷傲全然不见,“想喝什么啊?尽管张嘴,什么都给开,算我请天王啦。”

喻文州笑:“我倒是不想跟你客气,可惜他不能喝酒。算啦,一家人,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次要两杯温水。”

而后他转向黄少天,“我姐在京城混迹这么多年,各道上的人都接触,只要不是作奸犯科,还没有她摆不平的事。以后我要是忙,你遇到事情就来这里找她,自己家姐姐,用不着客气。”

黄少天眼睛弯了弯,点点头。

台上女孩正换到下一首歌,是去年大爆的偶像剧主题歌。音乐重新编写过,比原作高端许多。黄少天被乐曲吸引,半眯着眼睛听得认真。那首歌黄少天听过,叫《99次我爱他》。

喻文姗趁机插话:“来,问一下专业人士意见。你觉得我这乐队怎么样?”

黄少天微微一愣,迟疑片刻,回答:“木吉他不错。”

“哦?不错到什么程度?”

黄少天坦言:“可以去我乐队,顶替瀚文的位置。”

喻文州大笑。

“喂,想都别想啊!”喻文姗跳脚,却也笑个不停,显然并非当真。而后她又不死心地追问:“其他人呢?”

黄少天弯弯眼睛不说话。

“……那个歌手呢?”喻文姗指指台上唱唱跳跳的女孩。

黄少天默然不语,询问般看向喻文州。

喻文州笑着揽住他肩膀,转头向喻文姗:“你别难为他啦。就婷婷那点斤两,稍微有一点好也早就被蓝雨包装出来了。”

黄少天一愣,“蓝雨?”

喻文姗那边咯咯笑着,笑着摇头:“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蓝雨是我们家的产业?哎,你两岸三地奔波这些年,辛辛苦苦赚的钱,供着这臭小子在国外逍遥快活,这叫什么事儿!”

黄少天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喻文州。喻文州又心疼又无奈,只好拍拍他肩膀,言语满含愧疚:“抱歉,我要是早点告诉你,你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黄少天摇摇头,脑袋里却在飞速运转。所有信息链条联结到一起,喻文州的形象更加清晰明确。蓝雨是他家的,那么就是说,他其实一直在给喻文州打工?

“我记得,”黄少天直接将梳理中的问题抛出来,“蓝雨董事会里,没有姓喻的。”

喻文州正色回答:“董事长姓吴,是我母亲。我父亲这个姓氏太过特殊,不好明目张胆放在外面,所以名义上董事长是我母亲,实则全权由我父亲代理。少天,等你好些,我带你去见我父母。”

黄少天忽略后面的承诺,追问:“那……是真的吗?”

喻文州知道他在问什么。实际上除了最初几年囿于学业紧张他尚且需要家中补贴,后来就通过各种途径实现经济独立,还积攒下一笔不菲资产当作正式投身商场时的初始身家。但他不忍心拒绝黄少天眼睛里的期盼,便微笑着回答:“是真的,可多亏了你呢。”

黄少天忽然就释然了。长久以来内心的不甘和压迫让他痛不欲生。赚钱非本意,成名亦无用,他只想让自己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足以匹配喻文州。这个身份不需要太突出,差不多就好。但是总有那么多那么多双手推着他,即便他早就知足,也根本无法停步,被迫继续跑。但是如果,他的努力并非无用,而是切实地帮助到喻文州,那这一切的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他笑了,尽管隔着口罩,也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笑容——如同盛放的向日葵在阳光下翩跹,十足温暖十足张扬,恍如又成为十一年磨折之前,那个明媚绚烂的少年。

这才是真正的黄少天。

他笑着微微后仰,枕着喻文州的胳膊靠在沙发靠背上,无比感慨地说:“值了!”

喻文州眼睛有点湿,他掩饰地低头笑笑,不敢让黄少天发现。

正好台上的演出告一段落,女孩蹦蹦跳跳下台来,径直走到他们这一台。喻文姗适时招呼:“婷婷,来认识一下!”

女孩咬着嘴唇一脸坏笑,“嗯……喻文州你好,我叫喻文婷,血缘上和法律上都是你亲妹妹,你没理由不认识。那这位应该就是你那个传说中的……诶?诶诶诶!”

她蹭的后退一步,指着黄少天惊呼:“你!你你你是——”

喻文州忙打噤声手势,喻文姗则直接捂住她的嘴,“小姑奶奶你别吵吵啊!”

女孩终于闭嘴,喻文姗一脸虚惊:“幸好我清场了……”

婷婷没搭理自己哥哥姐姐,直接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步蹿到黄少天另一半,抱着他胳膊凑在他耳边用气声说话:“你是黄少!你这双眼睛我绝对不会认错!啊啊啊我可是你铁粉啊!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哭得……”

黄少天被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喻文州那边缩了缩,便直接落入喻文州怀抱。喻文州一手搂住黄少天安抚,一手直接架开喻文婷:“别胡闹!”

“怎么是胡闹呢!”喻文婷不满,“一家人亲热一下嘛,是吧,嫂子?”

她一声“嫂子”喊得自然,黄少天却腾地红了耳朵。

喻文州颇为尴尬地在他身后解释:“她……就这样,以后慢慢你就习惯了。”

“我也没说错啊。”喻文婷噘嘴,忽又扯开一副谄媚笑脸,“嫂子啊,我原本以为再也看不到你演出了,都想动用家人关系去找你呢。喏,你看,今天这么巧,而且这里设备齐全,要不要唱个歌什么的,安慰一下我这个伤心欲绝的铁粉儿?”

喻文州刚想制止,却见黄少天似乎心思一动,念头便急转,轻声询问:“想试试吗?”

黄少天犹豫着探头左右望望:“这么多人……”

喻文姗挥挥手,“放心,我清过场了,没有外人。”

喻文州微微笑着,揽住黄少天的手在他腰侧拍了拍,“去吧,我很想听。”

“嗯。”黄少天低头片刻,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方微微抬头望向喻文州,“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喻文州微笑,“你唱得都好。”

黄少天便点点头,起身往台上走去。喻文婷屁颠屁颠跟在身后,叫嚷着要亲自给偶像操键盘。台上的小乐队本来正懒懒散散休息闲聊,见人上来先是疑惑,然后不知是谁眼尖一下认出来,瞬间有点沸腾。

“还是你面子大,我明里暗里请了多少次都请不动的主儿,你一句话就给支上台,哼。”喻文姗讪讪取笑着。

“那是自然。”喻文州很有点自得。

“不过……他这变化有点大。”喻文姗疑惑地询问,“也就婷婷那么没心没肺看不出来,跟换了个人似的,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太好,病情比我想象中严重。”喻文州收敛了放松的神情,眼睛看着台上黄少天自如地沟通乐队,声音却满是忧虑,“伪装了太久,忽然揭下皮露出骨肉,很不适应,情绪极度不稳定,似乎在崩溃边缘来回。他现在特别敏感,患得患失严重,要是不能好好保护着,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刺激。我很担心他。”

喻文姗微微蹙眉,“那你能怎么办?自己办公司刚准备起步,正是忙的时候,总不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吧?”

“怎么不能啊?”喻文州笑笑,浑不在意地解释:“西城那块地标的没什么问题,正是用钱时候,美国那边压死我的股权不给变现,我是有力无处使。公司还得再等等,正好多陪陪他。”

“你回来得太着急,再晚一个礼拜都不会这样。”喻文姗责怪地摇摇头,“要不你态度软一下,跟家里张张嘴嘛,钱嘛,又不是多大的事。”

“那怎么行,只怕他们会更容不下少天。”喻文州忙回绝,忽又自嘲地笑笑,“其实是我咎由自取。李叔叔那边本来没打算为难我,谁让我回国之后又联系Anna,他大概是气不过才会这么做。”

“什么?!”喻文姗大惊,“你疯了?你招惹她干嘛?”

喻文州摊手:“她导师是世界一流的抑郁症专家。那天少天倒在我怀里,实在是吓坏我了。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想着她那边还是白天,就直接打电话过去。”

“你呀!缺德死了!”喻文姗咬着牙责怪,又忍不住努努嘴,问道,“他怎么打算?他知道你这些烂事吗?”

喻文州摇摇头,“他不知道,你也先别跟他说,免得他感到压力。我看他的样子是真打算退出这个圈,不过他天生是属于舞台的人。你看他刚才坐在这儿,一直把自己缩在壳里,可是一走上舞台,立刻就神采飞扬光芒四射,是发自内心的开心。我担心等他病好了会想念舞台,又不想让蓝雨再继续压榨他。”

“这好办啊,你直接接手蓝雨,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喻文姗衷心建议道,“比你白手起家搞房地产轻松多了。”

喻文州忍不住笑出来,“喂,你还没放弃当说客?”

而后他郑重拒绝道:“一旦我低头,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软肋送到他们手中。即便是自家长辈,也总有和自己意见不合的地方,我实在不愿受人摆布。何况……”

他目光聚焦在台上的人,目光中满是眷恋和柔情,“我的软肋是他,我绝不能让他再受一丁点伤害。”

小舞台上的灯光远没有黄少天以往习惯的那样灼热刺眼,但也给他浓厚的安全感。他是喜欢舞台的,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可以尽情展示,哪怕失误,哪怕出意外状况,他也有足够经验去应对,这让他安心。

其实自从进入这家酒吧,他感受就不是很好。

且不说陌生环境和陌生的人,就是与喻家姐妹两个交流,都给他莫大的压力。自己和喻文州两个人就算再怎么情深意笃,细算起来也不过在一起相处八个月而已。可这两个人却是在他身边生活了近三十年,自然更加熟悉了解喻文州。

他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可自己却不是最亲近他的人,这种心上人被褫夺的感觉让黄少天心慌。何况这些人从小养尊处优惯了,骨子里透着一股张扬底气,让黄少天对比起自己的出身,又不由心虚无措。

黄少天又想起出道前到蓝溪阁试唱的那次。那天也是这样,他在一群人中间,被嘲笑着,羞辱着,被蔑视的眼神凌迟着,然而他一开口唱歌,那些负面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仰望,惊喜,还有不可计数的认同。

他需要一个舞台,需要一个能充分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告诉大家,告诉喻文州,也告诉自己:我并非一无是处,我还有这么一点可拿得出手的才华,连同我仅有的一颗真心,这是我全部有价值的东西,给你,全给你。

果然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失落的信心又一点一点找回来。跟乐队沟通很顺畅,黄少天几乎是瞬间就确定要想唱的歌。那首歌很老,老到乐队里有几个成员根本没听过。这不妨事,他顺便就去掉几种乐器伴奏,包括喻文婷自告奋勇的键盘,只留下木吉他——好巧不巧,就是他看上的那个吉他手。

跟有水准的人交流就更省力。两个人迅速串了一遍曲子,基本没弹几个音,却双双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喻文婷坚决要为偶像做点什么,便自发充当助手,搬来个高脚凳安放在舞台中间,又帮忙调试话筒。黄少天抱着手风琴坐上去,内心毫无波澜,也并没有什么让娇贵大小姐鞍前马后的快感。他望了望台下不远的喻文州,喻文州也看到了他,于是停止跟喻文姗聊天,专注地望着他。

喻文姗抬手挥了挥,视野里的其他人,无论是“顾客”还是侍者,都默默退出去。黄少天感激地点点头,伸手摘下口罩,露出完整一张脸。

吉他拨片拂过琴弦,干净的声音缓缓流淌出来。风琴很快也被拉响,悠扬地在空气中回荡。黄少天慢慢开口,似吟唱一般,缓缓倾诉——

“等待着你,

等待你慢慢的靠近我。

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

别让我独自守候。

等待着你,

等待你默默凝望着我,

告诉我你的未来属于我,

除了我别无所求。

你知道这一生,

我只为你执着,

管别人心怎么想,眼怎么看,话怎么说?

你知道这一生,

我只为你守候,

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

等待着你,

等待你紧紧拥抱著我,

告诉我你的心里只有我,

永远爱我。

等待着你……”

这是全部的我,请拿去,收好。从此我再没有什么东西好给你,剩下的都是破烂。你若是愿意,我就一辈子跟着你;你若是不愿意,我亦得偿所愿,无甚遗憾。

文州,十一年后,面对这样残破的一个我,你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毫不介意地拥抱、亲吻、捧在心上?

我不用你回答,也害怕听到回答。我只要安心唱完这首歌,就心满意足。十一年算什么,十一年白驹过隙,我对你一成不变。你只要相信这个,就够了。

喻文州在台下一瞬不瞬地盯着黄少天,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地,都没有一点动作。

喻文姗鼓鼓掌,感叹道:“到底是不一样,你当年真是慧眼。”

“当年?”喻文州视线未移,脸上蔓延开迭迭笑意,“当年他眼睛里有星星,无比璀璨,那风采比现在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一定会再次点亮他。”

他迎着下台来的黄少天起身,熟稔自然地帮对方戴好口罩,随意地挥挥手,便拉着黄少天往外走。黄少天有些莫名,任由喻文州拉着,没忘记礼貌地跟姐妹俩告别。喻文州直拉着他上楼,出门,坐到车上,动作利落地帮他系好安全带。他双手撑在黄少天两侧,盯着黄少天,忍不住笑出来。笑意从他眼睛里弥漫开来,霎时将黄少天整个吞没。黄少天怔了怔,心底惊诧被掏空洗净,唯有被那笑意勾带出的一缕依恋,丝丝绕绕徘徊不定。千种柔情,万般温存,都不及喻文州弯弯眼睛一瞬的笑容。

“怎么……”黄少天被看得发慌,不由脸红。

喻文州笑得更甚,伸手捏捏他耳垂,“少天,你知道吗,每次我吻你的时候,你样子都懵懵懂懂的,耳尖通红,鼻息不稳,明明害羞地要命,偏偏逞强要跟我一争高下。十一年前是这样,十一年后也差不多。你那神情太可爱,我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看到。”

他凑近,蹭着黄少天鼻尖,哑声说着:“你刚才唱歌的样子,我想了十一年。我何其有幸啊,竟然能让你深情至此。少天,我忍不住要吻你了。”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城市下班,喧嚣的夜生活才刚刚启幕。一对情人在一辆不起眼的车中亲吻,往事历历,与如今的一切勾结成双。窄小的车厢幻化为员工宿舍的木板单人床,绚烂的霓虹点缀着“流金岁月”小招牌,满大街的酒吧里来回出没的都是当年舞厅里宣泄青春风流的顾客,七月的夜色也如同当年一般味道。

挨过十一年分别,彼此依然有太多心照不宣。好在他们都没忘,十一年前那个晚上,一个少年蹲在“流金岁月”门口,一下一下整理着彩灯串,而另一个少年拎着背包伫立他身后。他们目光对视的那一眼,就注定了今天的一切,注定了眼前这个人,值得自己用一生去守候。


END


其实整体看起来,这篇才更像是正文结尾。╮(╯_╰)╭

毕竟久别,两个人相互小心翼翼地试探拉扯,不知不觉没刹住。



本节中引用歌词来自陈淑桦1990年作品《一生守候》,或者大家可以参考王若琳2011年翻唱的版本。各有千秋。

歌是国语歌,所以严格来说这篇还是番外。╮(╯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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