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喻黄】流金岁月-10-似是故人来

陪你看大海星河,陪你尝人间烟火,陪你逐梦想起落,陪你过命途坎坷。

前文戳:1-红日  2-Monica  3-朋友  4-喜欢你  5-笑红尘  6-再见二丁目  7-情人  8-千千阙歌  9-月半小夜曲


似是故人来

2009年7月2日。

北京,西三环,五棵松体育馆。

工作人员忙碌地来回运送器材。为演唱会定制的灯光器械,声音设备,连夜一点一点从北五环的鸟巢拆卸下来,运到这边重新组装。鸟巢是露天的场子,换成五棵松收音效果极佳的室内场馆,许多东西都得重新调试。舞台设计师和灯光师拿着扬声器来回指挥着,工人们七手八脚搬来卸去,没有丝毫怨言。

对于黄少天的要求,蓝雨一向舍得。

巡回演唱会从去年开始筹划,春节过后没多久就在香港办了第一场。作为黄少天名义上的故乡和实际上的发迹地,香港粉丝的沸腾程度丝毫不让人意外。从港岛到九龙再到氹仔岛,铺天盖地随处都是粉丝自发宣传的痕迹,“流金岁月”这四个字也深深镌刻进香港人民心中。

流金岁月,这是黄少天这次巡回演唱会的主题,颇有些追溯回忆的意味。出道十年,一再登顶,早已被封了天王的称号,连开场视频都剪辑得难以取舍。当橘黄色灯光自红磡屋顶打下来,几个交叉后集中在舞台中央,随着出道成名曲《风华》铿锵的前奏响起,黄少天如天命之人沐浴着光芒从升降台上出现,台下万人不知有多少泣不成声。

之后便是按照既定的计划在各个国家、城市间奔波。平均每半个月更换一个地方,香港、台湾、东京、首尔、新加坡、吉隆坡,再转回到中国大陆,广州、厦门、上海、武汉、成都……直至最后一站,北京。

北京,列表中唯一一个长江以北的城市,也是黄少天十年演艺生涯中唯一不愿踏足的城市。

每个城市会举办相邻两场演唱会,连续两天的倾情表演,给当地粉丝带来彻底满足。而北京计划中是三场,除却标准化流程化的两场之外,特意增加了一次小型额外福利场。说是小型其实规模并不小,只是相比鸟巢动辄九万、十万的观众人数,五棵松体育馆总共两万的容纳量,扣除为了演出效果封起来的观众席,也有一万的座位数。

这一万张票来之不易。除却粉丝会、后援会和朋友福利性的赠票,所剩寥寥无几。黄少天本意是私房话只说给自己人听,而蓝雨敏锐嗅到不同的味道,把剩余门票价格抬了好几倍。摇钱树恐怕要倒,在那之前要抓紧时间捞一笔。

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6个小时。北方夏日天气还算不上煎熬,早些出门倒是尽量能避过同样会早早等候在场馆外面的粉丝。助理载着黄少天从场馆特殊通道进入,远远看到附近已经开始有粉丝拉着横幅签名合影,各种周边小物件也开始摆摊出售,还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来回徘徊搭讪,貌似是黄牛。

“黄少,你可是这场馆第一个开演唱会的亚洲人。”助理颇有点自豪,手下一打方向盘,车平稳地拐过一道弯,停在嘉宾入口。

黄少天笑笑。他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希望尽可能离原来的场馆远一点,音效好一点,私密性更强一点。

连续两天的演唱,现下他嗓子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前面舞台在忙碌,后台更衣室化妆间也不清闲。福利场的节目单与标准场不同,是黄少天自己拟的单子,蓝雨的舞美单独做的。舞蹈演员们此时在进行最后的排练,黄少天凑过去打了个招呼,就回到自己专属化妆间。

身体陷入柔软舒适的靠背椅,黄少天缓缓闭上眼睛。

累,还是累。好在就要结束了。

有人轻轻敲门。黄少天没动,假装没听见。助理识趣地过去开了门,轻声询问:“怎么啦?黄少在休息。”

来人咋舌:“抱歉,我一会儿再来。”

黄少天听出那人是乐队吉他手,招招手,“瀚文?进来吧。”

门口的人点点头,走过来站到黄少天椅子旁,“打扰了,黄少。”

黄少天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那人便乖顺地坐下。

黄少天有专属乐队。实际上他每年能用于舞台演唱的机会并不多,这所谓专属乐队不过是借着他的名气捧新人。十年间,专属乐队成员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个顶着“黄少天乐队成员”标签的年轻音乐人随便出张专辑,就能单飞出去独当一面。

眼前这小伙子是黄少天偶然间发现的。那时他不过十八九岁,抱着木吉他在深圳一家高档酒吧唱歌。黄少天跟朋友演出之余出去放松,一眼瞥见他,目光便没怎么离开。

朋友也是圈子里混的,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打趣黄少天:“怎么,魔爪都伸到酒吧了?”

黄少天笑着回应:“这孩子让我想起一个朋友。他也是这么眉眼带笑,声音温温柔柔。不过可惜,他家里对他栽培是希望他接手生意,音乐这东西就碰不得了。”

朋友大笑:“你少唬我啊黄少,看上人就直接说看上,编什么故事!圈里圈外谁不知道你守身如玉。别的不说,就你有金主朋友这一点,我就不信!”

黄少天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临走时助理上前交涉,几天后这个叫瀚文的年轻人便正式加入黄少天乐队。

然而出乎他意料,黄少天似乎真的只是看上他的才华。此前反复挣扎所做的心理准备全无用处,这位高不可攀的天王并没有和他发展其他关系的意思。

瀚文有点迷惑,却也更加勤勉感恩。

黄少天对他确实是另眼相待的。除了他身上有一丝喻文州的气质外,这年轻人心思单纯,没有太多杂念,也让黄少天发自内心喜欢。尤其是刚出道那一阵,他的言行举止跟黄少天自己当年如出一辙,让黄少天的偏爱回护更为突出。

“怎么了?紧张吗?”黄少天微微侧脸,嘴角挂上一丝笑意。

“嗯,是有点。”瀚文点点头,诚恳回答,“今天这场意义重大,哪怕是走过这么多城市,这么多场演唱会,还是害怕搞砸。”

黄少天回头扫了一眼,见助理默契地把门口守得严严实实,便放心地凑过头来,低声道:“我可是只告诉你一个人了,连裴姐都没说。你要是没有信心,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瀚文咬了咬嘴唇,再抬头时已一脸坚定,“我不反悔。这是我的梦想,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

黄少天了然地笑笑,伸手拍拍瀚文肩膀。

瀚文是黄少天给自己选的继任,年轻、热血,又踏实肯学,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最重要的,是他和彼时黄少天一样,满腔都是对音乐梦想的憧憬。

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总归不会太让人失望,尤其他的梦想是这样纯粹,毫无杂质。今天的福利场,黄少天特别给瀚文安排了一段个人solo,吉他、唱功、舞蹈,台风、张力、情绪,所有这段时间刻意训练过的点都将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宣告一颗新星的冉冉升起,在巨星璀璨光芒映衬下,新时代即将开端。

而黄少天自己……实在是累了。

又有人敲门。助理递过来一个眼色,黄少天微微点头。

“裴姐过来啦!”助理高声叫着,打开门迎人进来。

黄少天拍拍瀚文,“你先去忙。”

后者听话地告辞,临走前看到黄少天转过椅子,脸上换上一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笑脸——明媚且张扬,但不知为何,眼中没有光。

“怎么啦裴姐,还不放心我?”黄少天笑嘻嘻地迎上去。

裴姐一身高定,妆容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精致女人的气息。她与黄少天并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嗓子没事吧?连续三场能行?”

黄少天摆摆手,顺便从身后台面上捞起保温杯啜了一口。

“精神头倒是不错。”裴姐上下打量他一番,转头吩咐助理:“你先去忙吧。”

这是在赶人了。助理犹豫地看了黄少天一眼,见他无动于衷,便退了出去。

门被带上发出轻微响声时,黄少天才放下手中保温杯。

“我的贴身助理,你让他去哪忙?”斜斜倚在化妆台上,黄少天一脸戏谑。

裴姐无视这嘲弄,没搭茬,直接拐上另一话题:“今晚结束之后,准备一下,有人要见你。”

“大姐!你是我亲姐姐!”黄少天不满地大叫:“连续三场演唱会啊!我不要命吗?!”

裴姐也知这要求过分了,无奈之余软下态度哄道:“我也不想啊,你以为我不心疼你?能推的我肯定就推了,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真的不能拒绝!”

黄少天没说话,直接一转身瘫回椅子上,背对经纪人闭上眼睛。

裴姐深深叹口气,温言告知:“这次是Susan姐直接派人来请的,你让我怎么……”

黄少天倒吸一口气。

Susan姐,十年来一直默默做背后支柱的神秘人物,如今终于忍不住了吗?

也是,十年来黄少天一直没有接近过北京这座城市。人不在自己老巢,总归是不能硬来。这下好了,送到嘴边,再不吃就没道理了。

“你知道我开完演唱会是什么状态,”黄少天喃喃地念叨,“一下台,嗓子全哑,浑身发抖,一丝力气也没有,喝不了酒,唱不动歌,更做不到赔笑说好听话。让我去干什么?”

裴姐没吱声。黄少天疑惑地睁开眼睛,从面前镜子中看到女人惋惜又慌张的神色。

被黄少天注视的一刹,裴姐明显抖了一下。

“对方留的地址,是一片别墅区。”迟疑许久,裴姐小声开口,“对不起,少天,对不起。”

黄少天闭上眼栽回椅子中,一颗心沉沉堕入黑暗。

只是想全身而退,就这么难么?

裴姐是何时离开的,助理是何时回来的,黄少天一概不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一觉还是简单地闭目养神,直到化妆师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请示,他才堪堪清醒过来。

镜中人一脸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自己略带沙哑的声音:“送给那几个人的票,是第几排来着?”

助理忙凑过来,毕恭毕敬地回答:“全部都在第五排和第六排,没有离舞台太近,也没有太远。”

“邮件都回复了吗?”

“发出去8份,收到7份回复。呃……黄少,您亲自发送的那个,没有回。”

也好。黄少天想,省得分心去找了。如果真的在台下看到那张脸,整台演唱会都进行不下去,那该多糗。

化妆师开始忙活。做完清洁后黄少天重新睁开眼睛,见助理十分踌躇地在身后搓手。

“还有什么事?”

“黄少,”助理谨慎地抬眼看黄少天表情,“裴姐让我转告您,Susan姐要了包厢的票,今晚可能有贵客。”

行吧,来吧,随便。我还能在乎什么。

黄少天木然想着,任凭化妆师在他脸上身上忙活。他忽然想起什么,轻轻推开化妆师,扭过身递给助理一个小小优盘,“你去把这个给瀚文,说是我最后的决定。”

“最后”两个字咬得非常清晰。助理手一颤。

长期贴身陪伴在黄少天身边,他对于这位天王的感情从最初单纯的景仰渐渐变得复杂,尤其是最近,更是生出一种近乎同情、怜悯的情绪。他心知这两个词用在他们这种关系上实在是不合理,但他总是忍不住想,黄少天站得这么高却无法把握自己的人生,这一点上,天王真不如自己这个平头小百姓活得自在。

最后一场演唱会的安可曲始终没有确定。黄少天和瀚文做了好几个方案,都是针对不同情况和瀚文的不同状态。但只有一种方案是关于黄少天状态的,那便是黄少天的告别曲,是他彻底离开舞台前,最后想说的话。

瀚文还不够成熟,黄少天也还留有一丝希望。告别可以迅猛果决也可以缓慢渗透,在结果尚未明晰前,黄少天想给双方都留一点余地。那一首歌,他们没有再提起过。

助理手握着小巧的优盘,手心渍出了汗。

演唱会准时开始。

全场灯光熄灭,舞台正中央的大屏幕开始播放黄少天这十年来的经典作品剪辑。与标准演唱会的燃向开场不同,这次的剪辑偏向于煽情,光是黄少天眼含热泪的镜头就十几个。视频从黄少天第一次出演MV开始,十年一晃而过,单薄青年逐渐成长,捧起一个又一个奖杯,获得一项又一项荣誉。视频最后几秒,屏幕全暗,只剩下八个大字:

流金岁月,周而复始。

舞台大灯啪啪啪一个个亮起来。悬在屋顶的灯按照电脑设定缓慢倾斜,组成一幅光影绚烂的图画。在这图画正中央,黄少天不知何时出现。他一改标准演唱会的浮夸造型,以一身轻松休闲的T恤加长裤造型登场,眉眼弯弯,随着轻快的音乐起声。

《为你》,他首张专辑《九州》中的一首歌,并非主打,却是之前采访中坦诚自己最喜欢的一首。

今天的观众大多是多年铁粉,不然也拿不到票。大家一听这开场便知道,不同于以往,这次黄少天所展示的,完全是最真实的他自己。

他没有迎合普遍大众的口味,去演唱哪怕一首符合大家喜好的歌。所有专辑的主打歌都不是他自己定的,说不上讨厌,也绝不算最喜欢。他每张专辑都会隐藏一点点小心思,在自己学会写歌后更是如此。细心的粉丝曾经做过统计,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曲目所表达的几乎是同一主题——爱而不得,但衷心不悔。

这是在得知黄少天十几年如一日等待寻找同一个人之后,大家得出的一致答案。

所有追忆往昔的甜蜜,所有思念的悲伤,所有期盼和所有失望,都同时有了解释。一首首歌似乎在讲述一个伤感的故事,黄少天把他自己讲给粉丝听。

连续十首歌,没有过度,没有旁白,就这么一首又一首唱下去。所有歌曲前奏间奏都重新编写过,让这些歌的连接过度十分自然。十首歌后,黄少天随着舞蹈演员退到一旁,隐入灯光死角,而瀚文则从舞台一侧转移到正中央,开始属于他的十分钟。

临下台前黄少天快速扫了一眼台下观众,第五排正中间果然空了一个位置。

喝水,补妆,换衣服,一气呵成,再上台时黄少天便是另一种形象,但同样清新自然。这次他增加了互动,也会跟台下观众简单聊几句,笑笑闹闹又唱了许多歌。

两个半小时眨眼而过。最后一曲是黄少天去年为电影写的EP,名字叫《如若重逢》。一曲唱完,黄少天拉着乐队成员的手,向台下深深鞠躬,正式退场。

热烈掌声后,观众们开始呼喊:“安可!安可!安可!”

开始是一小片声音,后来蔓延成一大片,再后来全场一齐高呼,以几乎能将棚顶掀翻的声浪,整齐划一地疯狂呐喊:“安可!安可!安可!”

舞台灯光没有熄灭,粉丝们的热情逐渐高涨。

二十分钟后,黄少天再次出现在舞台上。

台下又响起疯狂热烈的欢呼和掌声。明黄色荧光棒汇聚成海洋,随着大家的声浪前后摇曳,美不胜收。黄少天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随着荧光棒的摆动频率挥了挥手。

现场安静下来。

这次黄少天又换了身衣服。款式简洁的牛仔裤,配白色T恤。那件T恤大家并不陌生,纯白色底,只有胸口有一簇鲜艳的图案,是一丛印象流向日葵。

旧衣服了,但显然有着特殊的含义。当年黄少天第一次试唱穿的就是它,而后第一张专辑封面也是它,第一次演唱会中某个造型也用到它。这衣服同款早已卖疯,后来被人挖出来,其实是某大品牌十几年前的老款,一度让人对黄少天家世产生无边猜测。

“感谢大家的支持。演唱会已经结束,大家可以退场啦。接下来,让工作人员都休息一下。如果你们愿意听,我们来随便聊聊。”

黄少天微微笑笑,俯身,直接坐到舞台边缘。

耀眼灯光逐一熄灭,只留下头顶正上方的一盏;音响的音效也关闭成最质朴的原始形态,没有花哨的包装,只有黄少天略微沙哑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大厅中回荡。后台舞蹈演员们已经在卸妆,灯光组、道具组、音效组、乐队,无需再出场的人们都已经彻底放松下来,捧着杯子边休息边笑谈又一场顺利。舞台下的观众较之刚才少了些,在漫长的二十分钟等待期间,许多耐心不足而对明星热衷度没那么高的观众已经退场。空出的许多座位,在黄少天忽然又出现时,被后排的观众占据。此时人群更为集中,许多熟悉的面孔围绕在舞台周围,等待着偶像发放专属于铁粉的福利。

黄少天微微眯眼,看不清包厢里是否还有人。

不知是谁起的头,明黄色荧光棒一根根熄灭,眨眼间便是全场黑暗。在无边黑暗中,唯有黄少天这一角暖黄色灯光,直直照射在他身上。像是黑暗中孤独的精灵,他周身沐浴在圣洁的光芒中,坐在高台边缘,目光柔和,声音沉缓,娓娓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

“接下来我想说的事情,可能没那么好听。但是有些话呢,只能说给自己人听,我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现在时间不早,若大家累了,随时可以离开,不用在意。

“1997年7月2日,我认识了一个人,从此他在我心里住了十二年。那年我17岁,他18岁,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抓到手里的一定是永远。后来世事变迁,我们分开。我曾一度以为离别只是暂时的考验,谁料到一不小心,就再也没机会见面。

“说起来惭愧,明明只有八个月时间在一起,却用了十一年来怀念。

“十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为了有一天能与他重逢,一定要坚守本心,做对的事情。这十一年我经受了无数次诘问和嘲笑,他们都说,你这样辛苦,万一人家没当回事,或者干脆就不记得你,岂不是很惨?被说得多了,我也动摇过,可是每当午夜梦回,又忆起曾经与他的那一方小小天地,所有动摇都灰飞烟灭。我这一辈子,终归是逃不过他的桎梏。

“可是我活在世上,总是有太多身不由己。曾经我了无牵挂,可以随心所欲,如今我站得越高,身上责任越大。我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私心,辜负了那么多辛苦的幕后人员,以及毫无保留支持我这么久的你们。所以我总要逼迫着自己去做很多其实根本不想去做的事情,这是义务,也是报答。

“我好累啊。

“当年被蓝溪阁的星探发现时,我其实目的很单纯的。我喜欢唱歌,希望把它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这是我的梦想;我也渴望出名,这样我就有足够的资本站到那个人身边,有足够的能力,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

“时至今日,我几乎找不到当初自己的影子。唱歌成为我诸多工作中很不起眼的一项,曾经的梦想如今黯淡蒙尘;人呢,找了十一年,全无头绪,无从下手,甚至因为各方面条件的制约不敢大大方方喊一声他的名字。当最初的目标全然被现实埋没,那么我站在舞台上的意义在哪里呢?

“我最近的状态很不好,医生建议我停工休息。来回挣扎许久,我决定接受这个建议。我舍不得舞台,舍不得你们,但是我真的好累,演戏会累,上综艺会累,唱歌都会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这样的机会,恐怕再也没有了。

“今天,我好想跟大家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可能不能陪你们走下去了;对不起,我枉顾大家的信任和喜爱,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和逃避;对不起,我真的是太累了。

“以后我的许多资源,会转移给瀚文。他是个好孩子,很像年轻时候的我,但他不是我,不会身上背着十几年的感情债。呵,这话说起来老气横秋,实际上我年龄也不算很大嘛。希望大家给新人多一点包容,我会看着他一点一点成长,将来他一定会超过我,取得更大成就。

“至于我自己呢,希望我能成为你生命中的一朵烟花,盛开过,然后消失得悄无影踪,从此无需再惦念,也绝对不会阻碍你前行。这样就够了。”

黄少天闭上眼睛,一个深呼吸,慢慢缓和自己的情绪。他说得很淡定,脸上还挂着一点点笑意。台下一片黑暗,除了最靠近舞台的几排座位,什么都看不穿。

唯有安静。一万人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但即便是退场,大家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离开。人群中偶有失控的尖叫,只发出一声便迅速被周围人按下去。黄少天攥了攥拳头,听着台下千万观众的呼吸,默数自己的心跳。

片刻后,他忽而又笑了笑,然后诚挚感激地躬了躬身子,“谢谢。”

“你们这个样子,让我有点难过啊。”黄少天状似无奈地搔搔头发,摊手道:“要不我再唱首歌哄哄你们?”

台下开始有骚动,嗡嗡一片。距离舞台最近的几排观众心疼地喊着让黄少天喝点水多休息,呜咽声此起彼伏,很快又安静下来。

黄少天扯了扯嘴角,努力笑得开心一点。他不敢再去看台下任何一位观众,便把目光在人们头顶上放空。

“十二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北京。大概你们都不知道吧,早在十二年前,我就已经来过北京了。

“在离开他的这十一年里,我不止一次想过,再回到北京时是什么情景。刚出道那几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没有机会,后来呢,有了一定地位,我可以自己决定一些事情之后,就变成了不敢。不敢来北京,怕勾起回忆,更怕因此得知一些根本不想知道的真相。

“没想到第一次来,就是这种情况。是不是好讽刺?

“好啦,再唱一首歌给你们听吧。

“十二年前的一个晚上,我跟他一起坐在屋顶上看星星。那天好冷,他冻得直发抖,但看着我时眼睛里有一团火。我们胡乱地聊天,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后来不知怎么聊到了梅姑,我便给他唱《亲密爱人》,边唱边拉着他的手亲吻。唱完他好开心,我央求他给我也唱首歌,他随口哼了一首老歌给我。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他开口唱歌。我那时想,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我所希望的一切,都在他身上。

“后来我们分开。这些年来,不同场合,我也翻唱过很多老歌,但是那首歌我再也没敢碰过。

“歌的名字叫《似是故人来》。

“今天我把这首歌还回去。十二年啦,谁能想到当初一语成谶,今日再看这歌词,竟然就是我们的命运。

“喂,那个谁,如果有一天你得知今日我所说的一切,请记得,这首歌,是唱给你的。前尘种种无可追忆,今生无力缅怀,若是有缘,我们来世再见。”

黄少天扭头看了看台侧。隐在帷幕之后的瀚文早已泪流满面,见他转头过来拼命点点头。

音乐响起。伴奏是放的录音,颇具年代感。前奏很短。黄少天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眼皮阖上的那一瞬,两颗晶莹泪珠滑下来。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手中摩擦着牛皮纸信封,脑海中不停记忆闪回。

“最近公司搬家才发现,耽搁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曾经眼高于顶的陈老师如今在黄少天面前低三下四地鞠着躬,“哎呀,要我说都怪小王,黄少您的东西怎么能随手放到文件柜里呢?我们蓝溪阁上下可还盼着您在蓝雨多提携……”

手指颤抖着倒出信封里的照片。照片上两个少年相互搂着肩膀,笑容刺得人眼睛生疼。

吸吸鼻子稳定下情绪,手指将照片翻过来,背面圆珠笔的字迹便露出来。那是老板娘的字,平时记菜单、算账时候经常见到。

一串很长的电话号码,有国际区号,来自一个欧洲国家。

助理适时出现,垂手等在一旁,待自己眼神转过去,便十分遗憾地回答:“已经查过了,那边电话局说,打不通是因为这个号码的主人已经把账号注销,彻底搬走了。还有……我查到,之前您拍戏时候,这个号码打来过几次电话的,不过您换号之后就再没联系过了。”

想起上一任助理对待粉丝草草敷衍的神情,脑袋一阵眩晕。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

前事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

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疼不疼?”助理手执棉签,用碘伏给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消毒。

“这么点小事,不用担心。”

扭头看看手臂上的伤口,不知怎么的,又想起那个人。他也曾这样给自己上药过,不过动作更轻柔,眼神更心疼。

裴姐在一边大声打着电话交涉,似乎是想给自己要个说法。其实受害者本人心里非常平静,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

小助理十分不忿:“这人也太霸道了,不接受约会就暴力胁迫?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偶像!一会儿我就去找后援会,一定要把他开除粉籍!”

嘴角竟然还能扯开一点,心里有点软,“呐,做艺人的嘛,怎么可以挑选自己的观众?这大概,是做艺人的第一课吧。”

助理一愣,叹气道:“也就是黄少你,心这么大。随便换个别人,这种事一定要计较到底的!”

可是我也曾经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呀。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裴姐又一次摔门而去,原因和之前几次相仿。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玩儿命得罪人对你有好处吗?”气急败坏之下,往日端庄精致的女人也不顾形象地嘶吼。

“我在等人包养啊。”

似是无心地回答,其实暗戳戳地全是真心话。

“好啊,我问你,这些年想包养你的人这么多,位高权重的有,财大气粗的有,青年才俊有,长相好看的也有,你倒是给点反应啊?这些你都看不上,还要什么样的人才足够包养你?”

“裴姐放心好了,一定有这样一个人的。”

有,且唯一。

他可以不是位高权重,不是财大气粗,不需要青年才俊,也不用貌美如花。只要他还是他,终究不会太坏。他出现,我就跟他走。

只是好可惜,当自己终于认识到之前笔记本上留了一个电子邮箱账户,而自己也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电子邮箱时,那家网络公司没等到国内忽然崛起的互联网经济,倒闭,服务器关掉。

至此,所有的联系方式,全断了。

 

“何日再追,何地再聚,说今夜真暖。

无份有缘,回忆不断,生命却苦短。

一种相思,两段苦恋,半生说没完。

在年月深渊,望明月远远,想像你幽怨。”

 

正式确诊的时候,其实自己已经吃药很久了。

抑郁症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山崩地裂汹涌而至的。它往往潜伏在人群中,看准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那个,缠绕在他身上,缓慢渗透,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忽然钻进对方身体,看似猝不及防,实则蓄谋已久。

也好,至少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失眠、沮丧、厌世、退缩,甚至毫无食欲,都有了借口。

可还是忍不住自嘲,谁能想到,一向被誉为“小太阳”、“向日葵”的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拜服在抑郁症的淫威之下。

可是谁又知道,那些深夜里无从着力的挣扎,那些内心深处无所不在的反抗和压抑,那些没有终点的自我否定,早已经陪伴了自己十几年。

好累啊。

医生说,症状还不算最严重,现在积极配合治疗的话,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康复。前提是,要放下一切让自己感觉到压力的事情。

可是,如果就这么倒下,上上下下指望自己吃饭的那些人该怎么办?

黄少天啊黄少天,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你这个总是替别人着想的性子,会给你带来最大的麻烦。

 

“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间上终老。

离别以前,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

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得有还无。

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

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

 

结束了。事情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什么都别再去想。

挺好的。

黄少天睁开眼,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爬起来,面向台下观众深深鞠一躬,最后说道:“谢谢大家,再见。”

然后他顾不得擦去满脸眼泪,头也没回,大踏步离开。

舞台上最后一盏灯熄灭,随之而来的,观众席的退场灯啪啪啪依次打开。

后台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忙乱。一路走回休息室,竟没遇到任何阻碍。走廊不长,几个还没回家的工作人员见到他均是满脸错愕,想来前台的声音能传到后面。他们自觉让开一条路,没有询问一句话,甚至没有出声。直到黄少天拧开自己休息室的门把手,走进去,再反手带上门,发出砰地一声轻响,这些人才终于意识到,这位天王巨星,公司所依赖的摇钱树,他们工作的提供者,就在刚刚,宣布退隐了。

重新陷入椅子里,黄少天闭上眼睛。

可以休息了。

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放纵的释然。尽管事已至此结局注定,但还是有很多硬仗要打。好在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后面再没有勇气和力气去面对,也总要硬着头皮走完这一程。

意料之中,很快,便有人轻轻扣响房门。

会是助理还是经纪人?亦或是某个不满于他就此逃避的工作人员?

黄少天懒得睁眼,更懒得去开门。

那人似乎是料到他会如此,并没等他应声,自己开门走进来。

真是的,怎么不随手关门呢?

“黄少……”

是裴姐,声音微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黄少天嗯了一声。

对方许久没有说话。黄少天能想象到她的神情——遗憾,痛心,惋惜,恨铁不成钢,或许还有一点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才重新开口,言语里满是哽咽,“黄少,时间差不多了,去见Susan姐吧。”

黄少天嘲笑似的轻哼一声,“好啊,走吧。”

然而他身体并没有动,甚至没有为此睁开眼睛。连续三日的演唱会,每一次声嘶力竭的演出,都要用更为激烈的自我战斗去支撑。他太累了,身心俱疲,甚至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黄少,算我求你了!”裴姐忽然叫喊出声,带着哭腔哀求,“哪怕你就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我今天才知道的,上面不允许我告诉你,可是你相信我,咱们一起这么多年,我真的不会害你的!就去看一眼,好不好!”

“黄少,Susan姐,她是喻家的人呐!”

黄少天嗤笑:“御家?怎么,天子脚下,紫禁城里,难不成是位公主?”

裴姐嘶吼着:“是喻!比喻的喻!Susan就是喻文姗,她弟弟回来了,在等你啊!”

这话彷如一针强心剂,直直捅入黄少天心脏。他猛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镜子。

镜中人过于震惊,双目充血,面容几近狰狞。可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想不到,眼前脑海都是一片空白。如同突然被抛入一片漫无边际的雪原,苍天是白,大地是白,触目都是白,他在这一片混沌的苍白中迷茫,又在迷茫中惊醒。

喻。

喻。

喻。

喻。

喻……

喻……文姗?

她弟弟……回来了……

就是……

喻……文州。

他挣扎着站起来,却又浑身脱力倒回去。裴姐冲上来扶他,被他一手挥开。他红着眼睛,胳膊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挪到化妆台边沿,嘴里不停念叨。

“走……走……现在……走……”

“不用,我过来了。”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却是一团火,彻底点燃了黄少天。

黄少天慢慢转过身,看到一双一尘不染的皮鞋,其上是笔直修长的双腿,包裹在笔挺的黑色西裤中,腰肢劲瘦,衬衣一丝不苟,肩膀平阔,脖颈颀长。

再往上,便是一张依旧熟悉的脸,嘴角微微翘起,满眼热泪。

他说:“少天,好久不见。”


END


求评~


发得太着急,都忘了——

本章涉及歌词歌曲:

《似是故人来》,1992,梅艳芳

(一首电影插曲,强烈建议作为bgm收听。电影叫《双镯》,没看过,看剧情也是个挺唏嘘的故事)

另外,第一个在五棵松召开演唱会的亚洲歌手是李宇春,2009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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