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喻黄】流金岁月-9-月半小夜曲

90年代paro

陪你看大海星河,陪你尝人间烟火,陪你逐梦想起落,陪你过命途坎坷。

前文戳:1-红日  2-Monica  3-朋友  4-喜欢你  5-笑红尘  6-再见二丁目  7-情人  8-千千阙歌



月半小夜曲

1998年3月1日。

黄少天局促地捏着自己衣角。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超出他意料,饶是一向豁达明媚如黄少天,也难免不安。

先是那个人走了,这没什么好说,本来是已经注定的事儿,黄少天也做足了心理准备。谁料就在他走的那天下午,黄少天还没敢放任自己哭一场,就有人找上门来,还点名就找自己。

来的人自称是一家叫蓝溪阁的唱片公司的星探,听人推荐了黄少天,特意来考察情况。黄少天那天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说话应对全无章法,还好老板娘在旁帮腔,说了许多好话,这才勉强给人留了个好印象。

说也奇怪,那人直说来一趟不容易,才见第一面就要把黄少天直接带去专业的录音棚试唱。黄少天没多想,背着老板娘收拾了简单行李,随随便便跟着他走了。待到醒悟过来,自己已经在北京市区一家酒店里住了三天。他没被拐卖,没被诈骗,也没丢失什么心肝脾肺肾之类的器官,只是没人招呼他,也没人赶他走。他像是被遗忘,除了酒店每天送来的餐券,从来没人敲他的房门。而他也十分小心谨慎,除了到点去餐厅吃饭,平时就把自己窝在房间里,抱着膝盖看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

偶尔他也会翻出自己背包中那本被妥善保管的笔记本——如同珍宝,那本子被他用自己最柔软的衣物一圈圈包裹,藏在包里,生怕被人发现。当手指轻轻触碰本子厚实的外皮,他会轻轻阖上眼睛,脑海里闪现纸页上端方的字迹。

本子里写的东西早已烂熟于心,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细细抚摸过。尤其是那三个字,黄少天不敢再想,只有好好地把它们保护起来,担心哪天一不小心损坏弄脏,那这一辈子都难忘的人,就可能彻底湮没在记忆的洪流中了。

虽说心知无望,还是要给自己留点念想。

如此惴惴不安几日,终于有人来找他,让他好好准备一下。原来这所谓唱片公司只有一个懂行的制作人,所有有关签约发行的事情都由这人拍板说了算,就连老板都只出钱不插手,而前几天刚好这人出差,所以黄少天就被扔在酒店无人问津。而现在,他回来了。

黄少天坐在走廊上,与他一起的还有七八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他不是最突出的那个,至少看上去不是。黄少天偷眼打量着身边的几个人,有衣着光鲜的,有容貌出众的,还有直接在走廊等候时就抱着吉他开始卖弄的。黄少天看看对面墙上玻璃告示板上模糊映出的身影,除了一头杂色的头发,他实在没有什么足以吸引眼球。

忽然被抛入这样一种境遇,深藏在心底暗无天日的自卑和难堪就层层叠叠涌上来,叫嚣着包裹全身。黄少天无比想念从前,在村子里唱歌给奶奶听也好,在“流金岁月”唱歌给顾客也好,从来都没有过这么紧张难受。唱歌本来是很享受的事情,为何现在变成束缚,箍得他喘不上气。是因为这里人人都很懂唱歌吗?可是之前和那人在一起时也没这感觉,明明那人也挺专业的……

不能想不能想。深深吸了口气,黄少天啊黄少天,你要是不能混出点人样来,就算那人现在站在你面前,就凭你现在这副德行,你有脸跟他走吗?有吗?

哪怕是极小的机会也要把握住。今天失败,下次再被什么人从“流金岁月”捞出来,你有那个命吗?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叫进去,又一个接一个从那间神秘的屋子里走出来。黄少天不愿意去研究他们脸上的表情究竟代表着什么,只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自己的衣角。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响着,催得人肝疼,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但毫无疑问,等待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黄少天,谁是黄少天?”往来传话的女秘书抱着登记薄喊道。

黄少天快速调整了一下呼吸,举起右手,冲那姑娘露出一个招牌笑容——那个人曾经让他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的那种,据说感染力非常强的笑容。

终于进到那间屋子,黄少天眼睛环视一圈,强烈的无所适从感又包裹了他。他对着屋子里坐在神秘仪器前的人又露出那个笑容,鼓足勇气道一声“你好”。

“嗯。”那人并没有要跟他搭话的意思,眼睛只盯着手中的登记薄。

领路的女秘书这时发挥了作用:“这位就是陈老师,那边是录音师高哥。一会儿我们一起对你进行考察。”

黄少天乖顺地立在原地,控制着自己脚下站稳,直直地盯着那位传说中的制作人问了好。

“你会什么乐器?”沉默半晌,陈老师开口询问。

黄少天抿抿嘴唇,老实回答:“我只会唱歌。”

“学了多久?”女秘书接口问道。

“呃,我……没学过,就是喜欢。”黄少天察觉自己因为心虚声线越来越小,控制着自己不要把不安表现出来,勉强又扯出一个笑容。

“野路子来的啊。”女秘书不满地嘟囔,似在抱怨浪费时间。

“你倒是挺爱笑啊。”陈老师挑了挑眼皮。

“有人……告诉我,紧张的时候……呃,就笑一笑,别人不会看不起你,自己也能更自信点。”黄少天磕磕巴巴说着,像是给到自己安慰,悬着的心又缓缓放下。于是他又咧开嘴角笑笑。

“嗯,这倒是真理。”陈老师啪地一声阖上登记薄,似是已经对他没了兴趣,随口说道:“我看你这个履历啊,没背景没学历,又没有专门学过,想在歌坛混出成绩太难了。我看你身材相貌都还可以,一会儿介绍几个朋友给你,你可以试着联系联系他们,去做个模特或者演员,入门门槛低一点,也能混口饭吃。今天就……”

“我只想唱歌!”

陈老师手已经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闻言又回过头,颇为诧异地打量黄少天。

黄少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大声恳求:“陈老师,求你给我个机会。我不要做什么模特演员,我只是想唱歌。你相信我,我也算是唱了很久了,有很多观众的!”

“很多观众?”陈老师玩味地笑笑,“有多少?”

“有……呃……三四十个!”话脱口而出,黄少天的心中却更忐忑。

“哈?三四十个?”陈老师跟女秘书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行,就给你个机会,”陈老师忍着笑,没有放下外套,而是抱着外套又坐回椅子上,“今天就让你唱一次!”

黄少天眼睛一亮,连忙站直身体,“我准备了一首粤语歌,叫……”

陈老师却摆摆手打断他:“既然你只会唱歌,那就要唱得很好。你准备了什么我不想听,我这边随便放一首,你能唱下来就行。粤语啊……嗯,你是广东仔。老高,随便放一首粤语,不要太新,咱们别欺负人家根本没听过!”

一直没出声的录音师默然点点头,向着黄少天的方向打个手势,示意他进到录音间。

玻璃间中间立着麦克风,旁边放着曲谱架和耳机。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正打在黄少天站的位置上。他站在那里,像是与世界隔离,耳朵里听不到一丝声音,唯有孤独和无助陪伴。眼前玻璃外的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兴许和他有关,他们说着说着还笑起来,眼睛赤裸裸地看着他,仿佛他是被关进笼子的小丑,这样任人嘲弄,任人观摩。

他忽然萌生退意。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不看重,黄少天内心翻腾着不快。从前的生活或许低贱得上不得台面,可是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靠本事吃饭,靠本事赚钱,每个人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没资格嘲笑谁,能吃饱穿暖就足以自豪。可是眼前这些人,他们不这样想,他们似乎天生就与别人不在同一个台阶,像自己这样的人,在他们眼前就活该被嘲笑。

黄少天想走,想狠狠甩了门离开,然后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重新回到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舞厅,继续做自己逍遥快活的小服务员,再不用看别人脸色,再不用受这种窝囊气。

外面几个人还在笑着。那女秘书动作浮夸地示意自己戴上耳机。黄少天盯着她的面容,清晰地从她唇形中解读出三个字——乡巴佬。

他看了看挂在一边的耳机,犹豫片刻,还是摘下它,扣在耳朵上。

我……我只是……想试一试。

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会遗憾吧?最近遗憾的事情那么多,稍微这样试一试,就当是为自己。

黄少天眼神飘忽着,不由又想起那个人。那个人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他手心温热,怀抱温暖,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外面的录音师看他半天没动作,伸手比划了个OK的手势。黄少天抬眼看了看,点了点头。

耳机里有声音流淌出来。小提琴悠扬的音色哀哀切切地涌入耳朵,在鼓膜上形成轻微震颤。听觉神经迅速将这刺激传递给大脑,大脑快速运转着,旋律,歌词,所有关于这首歌所表达的内容在大脑皮层飞旋。

别……别是这个!

黄少天惊恐地握住麦克风的细杆,瞪大眼睛看着外面几个人。那些人饶有兴致地瞅着他,似乎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见此情景更为洋洋自得。

黄少天愣了一瞬。这一瞬,被压抑的不满海啸般占领神志。

前奏不长,但足够他调整好气息,报复一般地去迎接这首他根本不想触碰的歌。

“仍然倚在失眠夜,望天边星宿;

仍然听见小提琴,如泣似诉再挑逗。

为何只剩一弯月,留在我的天空?

这晚以后音讯隔绝。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情如曲过只遗留,无可挽救再分别。

为何只是失望,填密我的空虚?

这晚夜没有吻别……”

真正开口唱出来,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最初的颤抖过去后,一向习惯演唱的声带发挥稳定,将最好的状态展现出来。然而此时折磨黄少天的事情从面对未知境况的紧张感转移到更为让他痛苦的地方。他闭着眼睛,努力做到心无旁骛地回忆歌词,然而偏生就是这歌词,让他心脏上的束缚越来越紧。

不是没尝试过,给那个呼机号码留言不知道多少次,后来又听说上面有一个是移动电话的号码,他也鼓起勇气打过去了,结果呢?

结果就是,没有任何回应,最后干脆就是查无此用户。那人留下的联系方式是假的,根本就没可能找到他。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这么一点希望?

黄少天相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那人也意料不到的事情。可是这样安慰自己有用吗?他还不是就此把人弄丢了?

他后悔当初为了避嫌没有过多打听对方家里的事情,否则也不至于连人家大概住在什么地方、做什么生意都不知道。所有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好好保管好写着联系方式的那一页纸,做梦哪天这些号码又重新可以使用。

全凭着一丝执念吊着一口气儿,黄少天也不知道自己能这样活多久。此时此刻,他顾不上想太多,全部心思都在胡乱压制那些四处作祟的悲伤。他只想把这歌唱完。

“仍在说永久,想不到是借口,

从未意会要分手……”

一滴泪从紧闭的眼皮下滑落,沿着少年光洁的皮肤挂在下颌上,又很快滴落到胸口,在颇为鲜艳的向日葵图案上洇湿小小一个圆点。

算了,还没有为他哭过呢,这一次,就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未来如何不去管,这段感情自己是真心付出过的。那么,沉沦片刻又有何妨?

满腔感情喷涌而出,无需加工,就是最感人肺腑的告白。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他占有……”

棚外一干人刷地站起身。陈老师震惊地长大嘴巴,结结巴巴地指挥着:“录像!录像了没有?老高你给他微调一下!你,对,你赶紧去拿合同,先把人签了再说。身份背景赶紧联系老李那边重新做一个,越快越好!老天爷赏饭吃啊!还愣着干嘛快去!”

女秘书如梦初醒,咚咚咚踏着高跟鞋小跑出去。

 

1998年11月17日。

银杏树叶落下后,北京一日冷过一日。

刘哥张姐两口子在蓝溪阁公司门口蹲了很久,在瑟瑟寒风中相互依偎,终于见到要找的人。

“王小姐!”见到那窈窕身影,张姐立刻远远招呼一声,赶在女人急匆匆踏进车门前拉住对方胳膊。

“诶怎么又是你们啊?不是说了,他人不在这儿,我也联系不到!”昔日鞍前马后的女秘书此时拿出点高干范儿,一脸嫌弃地撇开张姐的手。

“我们不求见到他,那个……签了唱片公司是好事儿,我们高兴还来不及,绝对不会当绊脚石!”张姐信誓旦旦表态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小小的信封,“就是麻烦您把这个转交给他,这是他的东西,他见到就知道了!”

王小姐不耐地撇撇嘴,抱着肩膀说道:“不是我说啊,你们也知道不想给他当绊脚石,那还来这儿干嘛呀?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哎我警告你们啊,今天碰上我也就算了,以后再跟任何人提起你们认识他,那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是是是,我们一定听话!”张姐跟刘哥交换个眼色,后者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个信封递过来,“那个……王小姐啊,天儿……啊不是,黄少,他现在在哪儿啊?”

王小姐用大衣袖子掩饰着将信封接过来,在口袋里捏了捏,终于卸下奚落的表情,不咸不淡回答:“当然在香港家里。他不就是香港人么。”

“对对,香港人香港人,”张姐试探着,“有没有什么联系方式?诶您放心,我们绝对不打,绝对不打,就是……留个念想什么的,您就当我们是普通歌迷就成!”

王小姐眼睛一瞪:“嘿,我说你们俩还真是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了还!”

说罢她伸手拽过张姐手中小小的信封,随手揣进口袋,“奉劝你们啊,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不然有你们好看!哼!”

目送着轿车消失在视野里,刘哥喃喃念叨:“费了多大劲才找到这儿,唉,下次小喻再打电话过来可怎么说……”

张姐叹息一声,拍拍刘哥肩膀:“咱也算尽力了,走吧。”

 

1999年12月25日。

喻文州刚一进门,便听见妹妹在客厅里大声打电话。

“哥哥!”女孩向他招手,“姐姐打来的!”

喻文州笑笑走过去接过电话,“姐姐?”

“哎呦喂,好久没听到喻少的声音,这一下还有点不习惯!”喻文姗那边打趣着,“你今天没课吗?”

“圣诞节假期,已经休息了一阵子了。”喻文州一如既往温柔地冲着妹妹点点头,后者正打着手势要上楼一趟,见状蹦蹦跳跳离开。

“哎,你说都是一家的孩子,凭什么当初你们两个都陪奶奶二婶出去,就剩我一个人在北京,孤独啊!”喻文姗感叹。

“因为你已经独当一面了嘛,用不着出来见世面。”喻文州知道喻文姗并非真的介意,笑着环顾四周,确认整个一楼都没有别人,“最近怎么样?”

“最近啊,打算在三里屯开个酒吧,给祖国增加外汇。”喻文姗戏言。

喻文州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那边喻文姗低低笑了几声,无奈道:“你也知道那家伙鬼得很又倔得很,我就算想暗箱操作也根本插不上手。公司那边再干涉我就暴露了,你让我怎么办?”

喻文州闻言微微蹙眉,随即了然一笑,“他就是这样。辛苦你了。”

“说什么辛苦,你应该谢谢我,”喻文姗那边笑道,“谢我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

“什么圣诞礼物?”喻文州没反应过来。

“也没什么,一张国内新出的专辑而已,我托关系在正式发行前拿到的。你注意收跨国包裹啊。”

喻文州一窒。

绵延的情感在四肢百骸奔流,他双手握着听筒,连声音都止不住颤抖:“是……新人的专辑吗?”

“是,没错,”喻文姗确认,“主打歌在电台试水,效果超乎预料,所以整张专辑很被看好,预售已经破记录。蓝雨担心蓝溪阁养不好这尊大神,打算接手过来自己做,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了。”

末了又哂笑着补充:“你知道那小子首专叫什么名?《九州》!啧啧啧,九州啊!”

细密的喜悦如同千万根小针,在喻文州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来回穿梭。他捧着电话听筒无声笑着,笑到不能自已。这喜悦无人可分享,甚至不能被别人察觉。然而他还是控制不住笑着,笑到眼睛挤压泪腺,视线都有些模糊。

“哥哥!”楼梯上传来一声呼唤。喻文州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低声说一句谢谢,转过身来,又是云淡风轻的喻文州。

 

2003年7月11日。

随着导演一声“卡”,大家都松懈下来。

黄少天退到摄影棚一边休息,助理递来一瓶水。演对手戏的女明星是黄少天歌迷,此时见旁边没人便凑过来闲聊。

“黄少,你真的不是专业学习表演的吗?”女演员满眼星星,主动示好,“你入戏蛮快嘛,比我这个专业做演员的都厉害。”

黄少天友好地笑笑,挠挠头发,“哪有,我毕竟没有你有经验。啊,回头要找个表演老师上上课了。”

“早听说黄少你做事认真,经常学习提高自己,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女演员恭维着又靠近一点,“我要是有你这么上进早就扬名立万,难怪你出道四年就取得这么大成就!”

黄少天不动声色退后一步,挥手吩咐助理给剧组各位买水果,又转回来礼貌地对女演员笑:“你太谦虚了,是我要多向你学习才对。”

女演员察言观色明白几分,但不放弃地又提出新话题:“说起来,黄少,你觉得现实中会有这样的男生吗,会为喜欢的人折出千百朵纸玫瑰来告白?这也太浪漫了吧!我都没见过几个男生会折纸,黄少你会吗?”

黄少天眼神暗了暗,随即神色恢复如初,“我也是拜托道具组的staff教我的,之前还真不会折纸玫瑰。”

“那你会折什么?你折给我看好不好?”女演员眼睛一亮,抓住重点不放。

黄少天有点不快,但是几年娱乐圈摸爬滚打也明白了许多道理,此时耐着性子笑着,接过女演员递来的纸,微微思索,便动手折起来。

他动作很娴熟。女演员见那张红色卡纸几经翻折,渐渐成型——并非她期待中的任何表示情意的诸如爱心之类图案,而是一个尖尖的形状,一时看不出是什么。

“劳烦用一下签字笔。”黄少天拦住过路的场记,指着对方胸口别着的笔微笑。

他接过笔,手指利落地将那尖尖折纸中间打开,利用笔杆弧度一片一片卷开来,看不出是什么的图形便成了一朵百合花。

“哇!没想到黄少你还有这技能!”女演员拍手叫着,接过折纸又细细观察半天,“这么复杂的折纸你都会!”

黄少天望着那朵花沉默片刻,轻声回答:“从前给爱人折过的。”

“诶?从没听人提起过,来讲讲啊!”女演员一副八卦到底的姿态,不依不饶地缠着黄少天。

黄少天想逃,刚好此时助理来救场:“黄少,裴姐电话。”

裴姐是蓝雨金牌经纪人,自从四年前黄少天出道后不久经济约签入蓝雨就一直带他。此时他人在台湾拍戏,裴姐留在内地处理各种事宜,两个人经常电话联系。

“失陪,这个送给你。”黄少天指了指折纸,露出一个迷人微笑,转身向助理走去。

接起电话,装作不经意回头扫一眼,见那女演员终于回去,黄少天暗中松一口气,“怎么啦裴姐?”

“没什么要紧,你那边拍摄怎么样?”裴姐那边声音略有些回音,想是正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边喝咖啡边询问这边情况。

“还好,不过对于表演还是有点捉襟见肘。我想回头再找个老师上上课。”黄少天回答。

电话那头很明显叹息了一声,颇为无奈:“黄少啊,不是我说你,你要不要这么实心眼?呐,当初资料说你是香港人,你就真的凑钱贷款在香港买套房来住,这我就不说什么了;履历上写你在哪个学校毕业,你真就抽时间去那个学校旁听,还通过函授考试拿学位,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好吧,都是为了人设更真实,我不管你。你倒好,现在干点什么都要先上课,学乐理,学钢琴,学吉他,学舞蹈,学表演……好好好,都依你,你不嫌累我有什么办法。可是你好歹想想你学这些东西有没有用吧?唱歌我就不说了,就你那天赋,跟着demo哼也能哼对吧?演戏呢?你也知道现在台湾偶像剧拍成屎也有人看,用得着真的去磨炼演技吗?你演得再好,别人看的还不是你那张脸?”

黄少天早对这样的抱怨习以为常,闷闷笑了几声,回复道:“裴姐,你也知道我胆小嘛,就做不得骗人的事儿。刚出道时候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只好后来再去尽力弥补。现在嘛,既然有得选,当然还是顺着自己本心来得舒服。等我这边忙完回香港,请你喝茶。”

裴姐早知道他会如此回答,倒也不出所料,便自然过渡到下一话题:“你这边再有一个月就杀青,接下来回香港简单修整。前几部偶像剧卖得很不错,公司这边又接了几个资源,等你回来挑本子。”

黄少天怔了怔,旋即软下语气:“好姐姐,不是说好今年就这一部吗?你也知道啦,我心思不在这上面,还是喜欢唱歌。我想留点时间给新专辑。”

裴姐却不为所动:“你跟我说破天也没用。我是知道你心思,可是你是艺人,圈里也混了这么久,应该知道,做这一行最是身不由己。港台不比大陆,有靠山也要看各道上人脸色,何况你那靠山现在也没有把手伸到台湾的意思不是?哎,听姐的,乖乖拍点东西出来,钱赚到口袋才是真的,脑袋挂着脖子上才有用。那些名气啊,名誉啊,说没就没了,不要太当真。”

不是第一次听这番论述了,黄少天还是觉得十分不适。然而他心里明白,裴姐跟自己拴在一条绳上,她一定是为了自己好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故而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满。

“对了,提到这个,”裴姐那边忽然来了点精神,“Susan姐最近跟你联系过没?”

黄少天扶额,苦笑着回答:“裴姐,都说了多少次了,我真的不认识什么Susan姐啊。”

裴姐那边哼了一声,“你小子还跟我装?要是真不认识,至于她这个身份的人还一次次明里暗里打听你的情况?别的不说,上次红磡被道上大佬要挟那件事你忘了?如果真如你所说,这Susan姐就是你一个普通的歌迷,犯得着大老远找关系帮你解决这种事?我怎么就没听说过有这种奋不顾身一心为偶像奉献的歌迷?”

黄少天无语,只好敷衍了几句,心里也十分疑惑。这位Susan姐号称是贵人圈里顶尖那一拨,多少男明星想尽办法攀不上的高枝,怎么就对他黄少天青睐有加?青睐也就算了,她从来不露面,不邀功,甚至不留名,所做一切都是裴姐通过公司总部那边的私人关系暗中打探出来的,多多少少带着些八卦的成分。黄少天本来也是不信的,以为以讹传讹,空穴来风。可是这风吹得大了,不免让人好奇起来。

黄少天从来不打算走潜规则这条路,但他怕自己莫名“被潜规则”。这位传说中的Susan姐,说起来确实是自己大大的恩主,总要想办法报答才是,可不能拖到什么敏感时刻,不得不答应对方的任何要求,那可就被动了。

那边裴姐还在念叨一些琐事,黄少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拍摄中途休息的时间即将结束。裴姐最后又扯回Susan姐的话题,想来也是对此人颇为忌惮。

“下次如果那边再提及,我兜不住,就把你联系方式交出去了。”裴姐故作惋惜,“黄少,不是我不帮你,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和金主们私下联系,但是适可而止,懂不懂?”

黄少天沉默良久,直到那边导演喊开工,才低低吐出一个字:“好。”

 

2004年5月23日。

东西陆续搬上车。底下的人来回忙碌着,只有一个人依依不舍地守在电话旁,一动不动地等待电话铃声响起。

那铃声终究没有响。

“喻,你还在难过吗?”一个兼有亚洲人体态和欧美人容貌的姑娘走过来,双手搭上喻文州肩膀,“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当初我外婆过世时也很悲伤。但是活着的人总要振作起来,这样亡故的亲人才能安息。”

喻文州抬头露出一个微笑,承情地拍拍对方手臂,“Anna,你能来帮忙,我很感激。”

Anna摆摆手,“我们是同学,又是世交,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来才是没礼貌。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几个佣人在忙活着给家具罩上罩布。细碎物品早已收拾妥帖,屋子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荒凉。

喻文州目光又落在一旁的电话机上。

现在国内是晚上,那个人睡了吗?

“我去跟伯母告个别。”Anna招呼了一声便离开,留喻文州一个人独处。

时钟一分一秒滴滴答答走过。喻文州又默默等了一个小时,直到所有物品都清理完毕,母亲点头同意出发,这才缓缓起身,走出房门。大门上锁的那一刻,所有期待都连同这几年的回忆,被永远留在了这里。

“飞机落地就给我打个电话,”喻文州最后帮母亲整理一下外套,又摸摸旁边妹妹的头顶,“真的不用我陪你们回去吗?”

“我知道你也想送奶奶回家,小州,”母亲声音带有一丝疲惫,连日来的琐事操劳让她颇为困倦,此时依旧慈爱地跟儿子道别,“但是老太太临终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安心完成实习,你知道的,只要你好,她就开心了。”

喻文州点点头,又叮嘱了些安全事项,便帮助母亲关好车门,挥挥手送她们离开。

Anna留在原地。护送的几辆车离开后,原本拥挤的院落只剩下一辆车孤零零地停留在原地。

“喻,你怎么打算的?”Anna侧身来问。

喻文州双手抄进口袋,目送母亲的车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头来回答,“我在纽约曼哈顿区找了间小公寓。接下来是为期半年的实习,期间还要完成毕业论文,会有点忙。”

“所以你不会回来了,是吗?”Anna眨眨眼睛。

“应该不会了吧。”喻文州微笑回应。

“噢,真巧,”Anna调皮地原地转了个圈,“我也要去纽约。你住在哪里?要不要我们一起,相互照应?”

喻文州露出微微惊愕的表情,但很快又换回往常的笑容,“Anna,我不是去玩的,这种事情怎么好开玩笑呢。”

“我没有开玩笑啊,”Anna一脸无辜,“我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接受我。是我哪里不好吗?”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喻文州耐心安抚着女孩,“还记得我的秘密吗?我一直在等待我爱的人给我回应,在此之前我无法接受别人的感情。”

“可是已经6年过去了,你们从来没有联系过,对方有可能已经把你忘记了。”Anna噘着嘴嘟囔,“人总是要变的,这么久的时间,大家都会认识新的人,开展新的友谊和爱情,谁会相信一个6年杳无音讯又突然出现的情人呢?”

喻文州没有说话。

Anna低下头,脚上的羊皮小靴子踢踏着鞋底的石子,在水泥路面上来回碾磨。她侧眼去看喻文州,见对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未动,似乎陷入了什么要命的思考。

一阵轻风吹过,喻文州忽然开口:“你有没有听到电话铃声?”

Anna嗤笑道:“怎么可能!刚才我亲眼见到佣人拔掉电话线的!”

喻文州微微低头,抿唇不语,忽而又扯起嘴角,笑着说:“是呀。”

 

2008年11月30日。

舞台上灯光璀璨,台下掌声雷动。黄少天走到台中央向到场观众致意,又颇为礼貌地冲着旁边的摄影机挥挥手,以示关照电视机前的观众。

黄少天喜欢舞台。站上舞台,拿起麦克风,他才能找回自己。此外,无论是录音棚,还是摄影棚,都让他有种强烈的束缚感,让他感觉和自己本心的背离。只有舞台,只有镭射光灼热照射下,只有千万双眼睛注目下,他才能真正和内心深处那个一直保留着十七岁天真烂漫的自己对话。

他不喜欢伪装,但他已习惯于伪装。

今天是一个访谈节目。

女主持人以知性著称,斜斜倚在单人沙发上,笑着跟他打招呼,告诉他就像回家一样,不要紧张。黄少天露出一个标志性笑容,回应说舞台就是自己的家,没有什么比上台更放松的事情了。

“我们先来聊聊你明年的安排吧。”女主持人按照事先编排的内容,先完成宣传任务,“大家都知道,明年是黄少出道十周年,那么你有没有打算做什么活动来庆祝一下?”

黄少天笑笑,面朝观众席宣布:“我们已经在筹备明年的世界巡回演唱会。这会是我出道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巡回演唱会,将会辐射周边5个国家,具体事宜还在商榷,但一定会给大家惊喜。”

台下全部都是的粉丝,闻言惊叹声此起彼伏。摄影机很快将观众反应收录完毕,还专门拍出几个粉丝激动得满眼热泪的特写。

“好啦好啦,我们的访谈还没开始你们就这样,一会儿要是问出什么爆点问题可怎么办?”女主持人打趣着,观众们果然懂事地熄声。

接下来又问了几个程式性问题,黄少天也都十分官方地回应。节目录制一半中场休息,黄少天下到后台,在嘉宾休息室里喝了点水。

应付这种节目的口吻他早已谙熟于心。出道9年,人气每年都上一个新台阶,影视歌三栖奖项该拿的都拿了个遍,成功从偶像派转为实力派,粉丝遍布亚洲各国,而年龄却只有28岁,远未到退隐时刻。按理说这样的成就放谁都会自豪,而黄少天却俨然相反。他越红,就越害怕,越喜欢独处,越不想暴露在众人眼前。他开始腾出大量时间留给自己,放弃许多电影和电视剧,除了每年固定一张新专辑发布,甚至连续几个月不出现在娱乐新闻中。他在刻意淡化自己的形象,以至于粉丝都纷纷怀疑他是否压力过大,有意退出娱乐圈。这种传闻由来已久,难怪刚才宣布明年要搞大动作,观众会有这样的反应。

离开取景框,黄少天便是一副疲态。助理很有眼色地过来帮他背后垫了个靠枕——他腰上有伤,是之前拍某部动作片电影时留下的病根。

“有跨国电话吗?不管是哪里号码。”

助理噎了一下,叹息一声,无奈道:“黄少,真没有。”

黄少天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出道9年,那么离别有10年了吧?10年,足够发生太多事情了。人生能有几个10年?

真没想到,10年,面临各方面的打压和挑战,那份感情竟然不减反增。最近他频频梦到当年的事情,梦醒时分几欲崩溃。那个梦境中已然模糊的面容成为他疲惫生命中的唯一慰藉,陪他度过漫漫长夜,让他在太阳升起后鼓起勇气面对一天又一天的强颜欢笑。

只是不知道,记忆中的他,梦里的他,和此时活在世界某个角落的现实中的他,究竟相差多远?

重新回到舞台上,黄少天又换上一副精神饱满的姿态。落座,准备就绪,甫一开机,女主持就笑眯眯地抛出一个大炸弹:“下面这个环节是粉丝提问。节目组收集了许多黄少粉丝投递的问题,这些问题事先没有给黄少看过哟~我们来进行一轮快问快答!”

“哈?不要太刁钻哦!”黄少天眯起眼睛,手指在到场观众座位区点过一圈。

“那么我就不啰嗦了,黄少一定要诚实回答!”

得到黄少天认真许诺,女主持人清清嗓子,念出第一道题:

“请问黄少的初恋发生在什么时候?”

台下哄地一声炸开了锅。没想到第一问就是这种涉及隐私的话题,台下沸腾,编导也连忙用耳麦指挥各路工作人员把焦点集中在黄少天身上。

黄少天倒是很坦然,直面回答:“17岁。”

观众又是一阵起哄。女主持很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是没预料到嘉宾这么配合,待到反应过来,也被现场气氛带得激动起来。

“一共谈过几次恋爱?”

“就一次啦。”

一阵惊呼,女主持不得不打出手势让大家先安静,而她自己语速也越来越快。

“恋情持续了多久?”

“我想想,一二三四……一共8个月。”

“和恋人做过的最浪漫的事是什么?”

“嗯……大概是拥抱着一起看海边落日,还有在屋顶看星星。”

“那为什么分手?”

“因为他家里的原因,必须要离开去别的地方,很自然地就分手了。”

“那分手后有没有联系过对方?”

“我倒是想啊,可是联系不到。”

“现在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对方说?”

“嗯……”黄少天低头笑了笑,再抬起头来面对镜头时,脸上满是深情,“喂,好久不见。我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所以你要是看到这段视频,联系我一下好不好?我找了你10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现场观众几近爆炸。有人惊呼,有人痛哭,有人捂着胸口大叫。场面有点混乱。黄少天保持一脸礼貌微笑,眼神中带了些伤感地看着台下的喧闹,提不起一点力气来维护秩序。

现场工作人员好不容易让观众安静,女主持看这阵仗也终于清醒过来,忙不迭进行下一个问题:“听说你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己带被子,是吗?”

“啊,这个啊,那个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被子,其实实用意义小于象征意义。每当我感到压力或者孤独时,就把自己拥进那床被子,感觉爱的人都在身边拥抱着我一样。平时睡觉的话我不挑被子的。”

话题岔开,接下来就是漫无目的的闲聊。

“平时喜欢用什么方式和粉丝互动?”

“个人主页啊,BBS啊,博客评论区什么的,有空我都会看一下。”

“最近网上曝光的你出道初期唱歌的视频,一头金黄色头发,流泪演唱《月半小夜曲》,能聊聊吗?”

“呵呵,那个是我第一次在专业录音棚里试唱的记录。也算是因缘巧合,被蓝溪阁的制作人陈老师看中。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一下陈老师的挖掘,不然就没有今天的黄少天。”

“我们都比较好奇,你出道这么久大多数时候都是棕发的形象,没想到你曾经也染过这么特别的发色。”

“小时候喜欢张扬,几乎都是金发。后来有人说我本来头发的颜色就很好看,我就再也没染过。偶尔为了造型需要临时染成其他颜色,卸妆后很快就洗掉。所以这些年我的发质还是蛮好的。”

“那我这里有个问题了,是谁有这么大影响力,让我们的黄天王9年没有染过头发?”女主持打趣道。

黄少天愣了一下,微微低头扯起嘴角,“还能是谁啊。就是……你知道的。”

满座哗然。

节目录制完毕,黄少天跟现场观众们合影留念,又被缠着签名折腾许久,才终于被放回休息室。果然,一回来就接到经纪人的电话轰炸。

“裴姐。”黄少天瘫在沙发上,手附上眼睛,一身疲倦。

“你不要命啦!”那边裴姐声嘶力竭地吼道:“你知不知道现场有多少媒体记者?节目还没录完我这边采访的邀约电话都打爆了!黄少,黄天王!你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今天这一番言论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黄少天笑笑没说话。

“公关部门已经开始处理,你先避避风头,最近不要露面,听到没?一会儿我派车过去接你,不要乘自己的车,小心有粉丝过激行为。我现在跟领导们开会研究一下舆论导向,你先回家去等我,一会儿我们当面聊。”

“裴姐,”黄少天闭着眼睛,低声缓缓说着,“我真的累了。”

电话那头沉默一秒,紧接着叹息一声,“你先回去吧。”

挂掉电话,黄少天闭目养神。总算又完成一次通告。这样得过且过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久。

“黄少?”

听到助理试探的声音,黄少天缓缓睁开眼睛,“怎么了?”

“演唱会筹备组拟出城市安排,您看一下?”助理递过一张纸。

黄少天随意扫了一眼,又重新递回去,“别的无所谓,我只要最后一场在北京就好。”

“好的。还有一件事……”助理颇为踌躇。

黄少天微微笑笑,“你都跟我这么久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啊,是。”助理挠挠后脑,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也没什么把握,耽误您时间,您别见怪。”

黄少天拍拍自己身边,示意助理在沙发上坐下。

“是这样的,之前咱们不是一直留意跨国电话吗?我后来想了想,如果您要等的那个人没有再打电话,是不是会用其他方式联系您。所以我让网络部那边留意BBS和粉丝邮箱,还真的找出一些东西。”

助理小心汇报着,留神观察黄少天神色,见对方很认真地倾听着,这才又掏出一张纸,“这是那些有异常的账号,您看看,不知道有没有您要找的人。这件事是我擅作主张,浪费您时间了,不好意思。”

黄少天安抚地笑:“你不要这样小心翼翼的,我平时很凶吗?”

说罢接过那张纸浏览起来。助理腼腆笑笑,在旁边一个一个介绍。

“这个人每天都会发来一封新邮件,每次都写很长内容,大概都是分享当天发生的事情以及表达对你的喜欢。网络部那边每天回复谢谢。”

“这个不定期发表新帖子,内容都是关于对你作品的收藏,很多绝版、限量款也都有。这人坦言为了收藏花费非常大,甚至他都要吃泡面来攒钱。网络部那边以你的名义给予回复致谢,并希望他照顾好自己。”

“这个人几乎是定期每周发一封邮件过来,但是邮件内容很短,基本都是一样的。网络部查了他的IP地址,来自美国,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复好,还没有处理。”

黄少天看着第三行上的电子邮箱地址,示意助理先停一停。

低头思索许久,再一次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确认过去,黄少天双手开始发抖。

“这个人……邮件上说什么?”

手指抚上那一行字符,一如10年前,抚摸在笔记本上的字迹。

“哦,每次的邮件都是一样的,‘少天,若你还怀念昔日流金岁月,请给我回复。’”

“落款呢?”黄少天猛然抬头。

助理被吓了一跳,“啊……呃,没有落款。”

黄少天站起身,又颓然坐下,慌乱中无数思绪在脑海中炸裂。是他吗?在美国?有可能是他。可是邮件说的太模糊了,知道流金岁月的不止他一个,这么不清不楚的说法很容易乌龙。但是不是他还能是谁呢?10年了,他怎么样?还记得自己?这个邮箱名太熟悉了,就算后缀不一样,说不准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网站注册的呢?深藏在心中这么多年,还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会不会认错?笔记本还好好地放在家中保险箱里,不行,等不及了……

“我们走。”拉起助理,黄少天顾不得许多,开门便冲出去。

“等……等等黄少!外面还都是人呢……”助理大声喊着。

 

2009年2月14日。

Anna劝说许久无果,只好摊摊手,十分不满地抱怨:“今天是情人节哎,你陪我晒晒太阳都不行吗?”

喻文州指了指身前的笔记本电脑,“抱歉,Anna,我确实有很多工作要做。”

Anna气呼呼地跺了跺脚,自己离开。

二月的夏威夷气候温暖。喻文州眼见着Anna离开别墅出去散步,回身关掉电脑上一干数据表格,打开浏览器,搜索黄少天的信息。

三个月前黄少天上了一次访谈节目,闹出很大风波。一时间国内各大新闻媒体的娱乐版块均被他占据,各种猜测和流言层出不穷。蓝雨官方出面公关,努力营造出黄少天痴情不改的人设,呼吁各方尊重他本人的意愿。然而对于黄少天这个段位的明星来说,亲口承认如此重磅的消息,还是给他带来许多正面负面影响。

节目播出后喻文州便在网上找到视频,反复看了很多遍,终于确认了这个令人激动不已的结论。

黄少天是记得他的。不止记得,甚至和自己一样,心心念念等了十一年。

没有比这更催人泪下的事情了。

那天喻文州便开始着手回国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想过回去,但是近乡情怯,每每遇到回国机会,心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质问他,你就这样回去,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吗?你能抛开所有顾虑,去拥抱想拥抱的人,去开启理想生活吗?不能。自己毕竟太年轻,很多根深蒂固的事情完全无法动摇。如果以这样的姿态回去,得到的结果恐怕比现在更糟。

所以他蛰伏着,隐忍着,拼命努力着,人脉也好,资本也好,经验也好,地位也好,能积累的都使劲积累,所有一切都为未来做准备。直到看到这次访谈的视频,他才下定决心,真正开始实施计划。

也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这么多年的关注,喻文州懂黄少天,懂他一个眼神一个措辞所表达的信息是什么意思。他可以再咬牙坚持,但黄少天等不了了。

他不知道黄少天发生了什么,但是做出这样的选择,公开这件注定被人刨根问底的事,黄少天一定是快绷不住了。

回国的过程并不顺利。喻文州毕竟年轻,这边的事业很大程度上依附于几个熟识长辈的生意。这几年来,虽然他创造了极大价值,让相关人等都赚得盆满钵满,可贸然离开到底不是什么容易事。他拼上十二分热情,飞快处理了自己手头的事情,该转让的转让,该变现的变现,将自己和美利坚彻底划分开,只待回国从头开始。

最后去拜访的那位叔叔是大伯旧交,年轻时从北京来美国闯荡,这么多年早站稳脚跟。那叔叔夹着雪茄,颇为玩味地问他:“文州,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亲侄子来对待,甚至考虑过将来让你接手我的公司。短短时间你能混到这个位置,很了不起,也很难得。今天叔叔就问你一句话,回国,你真的想好了吗?”

喻文州微笑,语气坚定:“确实想好了。”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对方掸掸烟灰,似是无意中提及,“那我女儿怎么办呢?Anna对你,可是真心的。”

微微停顿片刻,喻文州承诺:“我会跟她说明的。”

于是他接受了Anna的邀请,在寒冷的冬日与她一起到夏威夷度假。可是直至今日,话还是无法说出口。

他从来没对Anna有过朋友之外的心思,这点彼此都心知肚明。可是这女孩死心塌地地追逐他这么多年,最后换来这样的结局,他始终不忍。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他犹豫。黄少天自那日访谈后闭门不出,完全没有消息。媒体信息狂轰乱炸,以及喻文姗旁敲侧击得知的信息,让喻文州大概了解了一些事情。那天录完访谈节目,本来公司已经安排人去接黄少天,但他不知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在尚未完全散场的观众群中引发轰动。安保人员全被冲散,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助理,加上黄少天状态很不对,难免造成事故。之后便是每天的狗仔蹲守,花边小报各种无端猜测。蓝雨迫于无奈,开启紧急保护模式,把黄少天关在家里,杜绝他与外界接触,名义上是闭关准备演唱会,实际上是怕他再情绪失控造成不良影响,跟软禁差不了多少。

他是蓝雨的摇钱树,蓝雨不允许他出现任何状况。

喻文州寝食难安,担心了好一阵子,每天给黄少天的粉丝邮箱发邮件,询问情况也好,表达关怀也好,一次都没有得到回复。

后来喻文姗迟疑地发来消息,说最近才知道,原来那天混乱拥挤中有人心怀不轨,造成黄少天手臂骨折。这段日子,不止是软禁,更是养伤。

这是蓝雨内部的消息,怕引起新一轮热议,压着迟迟未报。那天喻文州枯坐一晚,思考许久,犹豫许久,差点就放弃。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正确。之前一切都是顺从内心欲望,但是自己的欲望如果对黄少天造成伤害,还要坚持下去吗?

黄少天始终没有回应过他的信息,或许根本就没接收到过。对于黄少天来说,喻文州的的确确是完全消失了十一年。少年时的感情能当真吗?如果他所提及的事情只是蓝雨为了卖人设刻意安排的呢?他是否已经忘记喻文州这个人,只是恍惚记得这些事情呢?这些都无从得知。

思绪辗转反复,飘忽不定。喻文州长叹一口气,打开音乐播放器。

播放列表里全是黄少天这些年来出的歌曲,各种版本,各种来源。他没有点开任何一首,而是打开一个文件夹,新建一个列表,将文件夹里的音频全部拖了进去。

前段时间他联系到一个设备和技术都顶尖的录音室,把珍藏了多年的那盘磁带送过去,花高价转刻成mp3。这盘磁带他很珍惜,因为害怕音质磨损,他不到思念难耐时轻易不去触碰。当年黄少天忍着喉咙不适,给他清唱了十二首歌,直到嗓子嘶哑发不出声。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是少年最纯净炽热的真心,是他这十一年来信念不灭的支柱。

音频文件按照阿拉伯数字命名,美国佬们不知道歌曲的名字。喻文州随便点开一首,黄少天的声音在空寂的夜色中响起。录音室修复了声音,去除很多杂音,让少年音色更为突出。那时的他还不懂得很多演唱技巧,吐息、转音还处理不好,却也有了些专业的影子。

这声音总能平复喻文州躁动的情绪。镇静下来时,天地空茫,唯有胸腔坦荡,随着耳中歌声缓缓起伏。

一曲终了,播放器随即放了下一首。预料之外地,忽然有伴奏响起来。

喻文州一怔,瞬间明白过来。磁带是分AB面的,黄少天的歌声录在A面,B面还是磁带原来的歌曲。这些年来他从来没给磁带翻过面,但录音室并不知道细情,兢兢业业地把整盘磁带都翻刻下来。难怪发来的文件夹里竟然有二十多个音频文件。

鼠标指针选中正在播放的这首,手指按在delete上,却迟迟不能按下去。

“当真这样就好,纵然忘不了;

曾是风花雪月,现在都知道。

爱了也好,恨了也好,乱了也好,散了也好,

只想问我对你好不好?

来了也好,走了也好,疯了也好,痴了也好,

其实你给我一点也不少。

我们都太骄傲,太在乎谁重要,

比较那付出,只有加添了煎熬。

我往那里找,像你这么好,

爱要慢慢嚼,慢慢嚼,慢慢嚼。

当真就好……”

手指下的delete最终没有按下去。翻腾的心思被这深沉浑厚的男女对唱压下去。

回国,这是喻文州自刻起唯一的想法。

Anna回来了。她哼着歌,脖子上挂着花环,边转圈跳舞边推开度假别墅的大门。这姑娘向来不需要安慰,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放她独处一会儿就又恢复原样。喻文州对她总是满怀歉意,见她身影灵巧地在院子中旋转着踩着舞步,纠结着要不要就此摊牌。

“叮——”

电脑提示,收到新邮件。

喻文州脑子中那根弦啪地一声断掉。

系统绑定邮箱从来没有收到过邮件。这邮箱非常私人,只有一个用途。

邮件非常简短。

“你好。我在找一个人,找了十一年。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但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在7月2日来参加我的演唱会。附件是门票。黄少天”



TBC


正文还有最后一章。


本节涉及歌词歌曲:

《月半小夜曲》,李克勤,1987(原词中“她”此处改为“他”)

《当真就好》,张国荣/陈淑桦,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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