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喻黄】流金岁月-5-笑红尘

90年代paro

陪你看大海星河,陪你尝人间烟火,陪你逐梦想起落,陪你过命途坎坷。

前文戳:1-红日  2-Monica  3-朋友  4-喜欢你

一边敲一边姨母笑。粤语机翻。感谢太太们的气候参考,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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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红尘

1997年10月12日。

黄少天惴惴不安。

这不安从上午收拾东西开始。黄少天向来不擅长整理自己的物品,对于这次短期旅途需要带的东西也不甚明了,就直接扔给喻文州去操办,自己乐得躺在床上哼歌。

可他看着喻文州的动作,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心惊。

喻文州不止在收拾他的行囊,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那个早已翻开掏空的背包,此时又被塞得满满当当。

他坐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喻文州慢腾腾地收拾,直到双眼噙着泪水,再不眨就要流下来。

喻文州打开那个带锁的抽屉时,黄少天终于忍不住了。

“喻文州,你在干什么?”出口的话满是冰霜,在尚不算太冷的秋日显得格格不入。

喻文州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黄少天从床上蹿下来,拉住喻文州的手,“你到底要干嘛?”

“如你所见,”喻文州轻轻抽回手,继续将笔记本装进背包,“准备出发。”

黄少天不敢再说话,生怕下一个问题就会得到自己最不想听的那个答案。

所以他忐忑着,一声不吭,低头接过自己的包,招呼也不打就兀自开门离去。喻文州在他身后跟着,他不回头去看,也不知道喻文州会跟多久。

也许就是送我一程呢。谁知道等我回来时他还在不在?

这一送就从公寓送到汽车站,送上去市里的大巴,又送上市区的公交车,送到北京西站。

检票的广播响起时,黄少天觉得也就是这样了吧,还是应该好好告个别的。谁料喻文州直接提起他的旅行袋,大踏步走到检票通道排队,还十分奇怪地回头喊他:“少天,检票了,还愣着干什么?”

黄少天只好挠挠头跟上去,眼前盯着那个熟悉得不得了的背包,随着人群缓缓移动。检票,上车,放好行李,看着坐在自己床位上的人,黄少天觉得不问不行了。

“为什么是卧铺?”竟然是以此开头,真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喻文州笑眯眯地回答:“我想睡得舒服一点啊。”

“好了,知道你有钱了。为什么跟来?”这就有点质问的意思了。

喻文州还是笑眯眯地回答:“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要跟着你?”

一个问题盘绕在嘴边,黄少天使使劲咽下去,换成另一个:“你想去我家看看吗?”

可能是态度转换太快,喻文州一时没有回答,只是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看得他快化成一滩水。

“那我就不客气啦。”这算是回答。

火车哐嘁哐嘁地走,到达广州站要两天两夜。黄少天靠在床头无所事事,眼睛盯着坐在对面窗边的喻文州,一肚子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喻文州察觉到黄少天的视线,唇角轻微勾了勾,眼睛没从窗外景象上移开。

到底还是黄少天先沉不住气,走过来坐到他对面,小声嘟囔:“已经出城区进野地了,有什么好看。”

似是有点赌气,又有点撒娇。

喻文州收回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

这还用说!黄少天咂咂嘴,拿不定主意从哪开始问起,纠结半天,还是决定把球踢回喻文州:“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不想喻文州一脸理所当然:“我有什么好解释?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

黄少天气结:“我猜的是猜测,你说的是事实!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喻文州的回答着实无赖:“嗯,你猜的都是对的,我也没什么好说。”

话已至此,似乎没有什么聊下去的余地了。黄少天抓狂地双手伸进蓬松头发使劲挠了挠,感觉心口堵着一团怒气实在是发泄不出来,又碍于车厢这种公共场合不能大吼大叫,一张脸憋得通红。

喻文州笑笑,不忍再戏弄对方,缓缓开口:“报纸上的留言,确实是给我的。”

“傻子都知道!”黄少天嘟囔着,心却因为这个肯定的答复稍稍平定了一些,眼睛蒙上些许水汽,亮晶晶地看着喻文州,眼神气愤、委屈、纠结、不满缠作一团,被浓重的担忧包裹。

“那傻子看没看出那条留言说明的问题?”喻文州随手拿过老板娘买给黄少天路上吃的苹果,递过去。

苹果早在收拾行李时便洗好。黄少天用一个白眼回答喻文州,很自然地接过苹果,喀嚓一口咬下去。

汁水丰富,酸甜适中,搭配即将开始的漫长故事,刚好。

喻文州见对方已经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便耐心解释:“九月中旬第一次看到那条留言,我记得那天你在练习《喜欢你》,我就知道,我得走了。留言很简单,‘大门已敞开’,意思是对方已经找到让我以合适姿态回去的路,也许是那边终于松口,也许是什么别的办法,同时也透露出一点,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哪里。”

喻文州忽而停下来,苦笑:“也许是我藏得太好了,他们压根想不到我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所以那天我自作主张给自己也买了一张票,以备脱身。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好目的地是哪,就选了和你一起走。从那之后我留意了所有报纸。你也看到了,那条留言连续刊登了一个月,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内容,不同的是,选择的报纸变了。”

“最初是在《北京晚报》,这份报纸发布的范围比较广,大概他们有把握我不会离开北京市。后来涉及到的报纸增加很多地方小报,说明他们猜到了,我大概不在市区,而是躲在某一个县城、乡镇。再后来,就在前几天,《北京晚报》上的留言被撤下了。”

“我了解我家的实力,人还没找到就撤下消息,绝对不是担心成本。原因只能是一个——他们已经排除了一些地区,把寻找的重点放在剩余少数几个区域。我留意到,咱们那个县城的县报上,留言还在继续刊登着,而且字号越来越大。”

“刚好车票也到期,我是时候离开了。幸好,他们的速度还没有快到在一个月之内锁定我的位置,我还有机会和你一起搭乘这趟车。”

喻文州摊手,示意解释完毕。

黄少天表情有些震惊,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显得自己很丢脸,马上又摆出一副嫌弃的神情,“一共就那么几个字,你家里人也跟你这么弯弯绕啊?不过,人家都这么努力喊你回家了,你为什么不回去?”

窗外景色正逐渐被夜幕笼罩。一片片齐整的庄稼地蒙上一层灰幕,间或出现的树木显得格外突兀。火车平稳行驶在华北平原上,道路、田野、零星灯火,都迅速撤出视线。如同时光穿梭,过往星星点点,不待挣扎一下,便从手中流逝。旅人的视线看不透天地昏暗,他们眼中只看到自己玻璃上的倒影,满目茫然,前途未知。

喻文州轻轻阖上眼睛,从记忆洪流中脱身,再睁开时已然恢复一派云淡风轻,嘴角微微勾起,“少天,你知道我为什么被赶出来吗?”

彼时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绝望,现在能当成普通故事讲给别人听,喻文州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看他一脸稚嫩单纯,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

事情要从那日,他误闯入父亲办公室说起。

喻文州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这点毋庸置疑。爷爷在战场上拼了大半辈子命,人到中年找了年轻貌美的奶奶,生下两个儿子;大伯从学校毕业就利用家里关系成功踏上仕途,不惑之年站在行业领域政治管理顶尖位置,所有立项审批均经他手,所有产品都要挂他的名字;父亲自小不意读书,与同期大院里一起长大的人一般,通过第一手咨询和权利扶持下海做生意,选择的方向定然是大伯所管辖的那个,成果自不必多说。于是家中一官一商,牢牢把握行业命脉,俨然成了业界第一风向标。

而喻文州,在这外人看来呼风唤雨的家庭中,有着独特的地位——他是第三代唯一男丁。

于是从小呵着护着,藏着掖着,生怕他出一丁点问题。他是老爷子的命根,却继承了来自奶奶的温柔性格和深沉城府,小小年纪便懂得自己如何做能博得目标人物最大的疼爱,如何在紧急关头挺身而出化解矛盾卖人情,如何不形于色地把家庭氛围调整到自己想要的程度。

以至于,爷爷过世时,两个儿子都只有床边跪泣的份儿,而15岁的喻文州越过父亲和大伯,坐在爷爷床头,拉着老人孱弱枯槁的手,对满堂亲眷一字一句地宣布遗嘱。

老爷子走后,奶奶自觉退缩不问世事,再无人能压制正值巅峰时期的兄弟俩,可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拢向喻文州。这孩子明明还在上学,却隐隐有能压过他们一头的势头,自然不可小觑。他们要把这希望高高举起。

所以15岁的喻文州开始了不同于其他同龄人的生活。无论是政府机构,还是公司会议,他出入自由,没人敢拦;重大决策要他旁听,甚至还会征求他尚不成熟的意见,手把手教导他,面授方略,耳提面命。两人甚至给他一个小小的自由,让他可以自行选择将来要走从政、经商中的哪一条路。

全然没想过喻文州自己想做什么。

好在他头脑清醒,即便到了叛逆的年纪,也清楚地知道,走这一条长辈们铺好的路,远比自己意气用事从头开始要容易得多。所以他把心爱的吉他挂在床头,乖巧地接受自己未来总裁的角色,自小经历让他比旁人更早熟,应付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刚好就在喻文州对这行业的行为模式有了初步认知,却还不深入的时候。自然,这种不深入也由于长辈们对他的保护——毕竟他还未成年,只是个孩子,有些太污浊的东西,不适合展现在他面前。

所以当他忽略钻进耳朵的奇怪声响,干脆利落推开父亲办公室那扇熟悉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脑袋中轰地一声,整个世界顷刻崩塌。

真皮沙发上衣衫不整的男女兀自纠缠着,隐私部位紧密相连,充耳是淫秽不堪的声响。18岁的喻文州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尤其当那个男人头上顶着自己父亲那张脸。

那张脸微微抬起,眸中情绪翻涌,最终恶狠狠地流泻出来,砸在自己脸上,伴随着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滚!”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指令,小时没有,长大后更没有。喻文州热血涌上心头,涌上头脑,双目即刻充血。他没有滚,他出其不意地冲上前去,以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爆发力量和强硬姿态,将自己父亲掀翻在地。

那一夜父子间爆发激烈争吵,以至于向来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喻文州收获了人生第一个耳光。他昂着头,纤瘦的身体不屈地挺立着,不喊疼,不流泪,只是红着眼倔强地坚守自己立场。

两人僵持着,奶奶来劝过,姐姐妹妹都大哭着来拉过,统统无济于事。直到母亲哭着跪在身前,喻文州才惊觉,原来对于父亲的背叛,真正在乎的只有自己。

全部,他们全部都默许,都视若无睹,都选择性忘记,都愿意关起门来高高兴兴过日子。

此时一向风风火火的大伯才赶来,进门先塞给喻文州一叠照片。照片还残留着显影水的气味,显然是刚刚才制作完成。喻文州只看了两三张,那叠照片便如雪花般飘落在古朴的木质地板上。

还是赤裸纠缠的男女,甚至女人还是那个女人,姿势表情都一样。唯一不同是男人变了,变成另一张熟悉的脸,是父亲的助理。

“你知道她这么默默无名的人,为得到今天的机会,付出过多少?她爬过一个又一个男人,不停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差一点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可是你出现了,你搅黄了她的计划,她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只好退而求其次,未来将更艰辛。既然你已经发觉,我们也不必再瞒你,没错,咱们家的生意从来都建立在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交易的基础之上,这行业本来就这样。你觉得你是正义的,可是文州,看看这结果,谁会感激你的正义?”

喻文州双拳紧握,浑身颤抖,所有力气只够说出一个字:“脏。”

“没错,就是脏,非常脏。”大伯扳着他的肩膀,脸凑近他,“但是,别忘了,就是这样的肮脏交易,让你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你哪有权利指责我们脏?文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一直在强调,结果比过程更重要,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不公平!”喻文州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这不公平!”

一旁沉默良久的父亲冷哼一声,“公平?给与他们这种肮脏交易的机会,已经是施舍了。人本来就是不平等的,有的人天生贱命,做什么也改变不了低三下四的天性;有的人天生尊贵,吃喝玩乐照样平步青云。你连这点都看不清楚,非要替杂碎出头,那就趁早滚出去卖力气!”

末了,父亲眉头一挑,咬牙切齿道:“我就当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长辈们期待的示弱没有出现,甚至几次三番试图制造台阶给他下,喻文州也没有理会。几个小时后的凌晨,在家人们拖着疲惫又担忧的身体纷纷入睡时,他背着自己的旅行包,未惊动任何人,随手拦下一辆出租,去向最近的车站。

这世上总要有公平存在的,总是有人凭借自身努力而非肮脏交易功成名就。既然这一层社会的思想都被权钱蒙蔽,那就到下一层去找找看。走就走,怕什么。

吃苦受累又怎么样,也许食不果腹,也许颠沛流离,总比麻木地留在那个玻璃花园充满谎言和假象的玻璃花园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被同化强。

所以,不能回去。一天找不到反驳的例证,一天不能回去。

夜深了,灯已熄灭,原本喧闹的车厢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不远处隐隐传来的鼾声,宣告着他人的存在。

喻文州将头转向窗外,没了明亮的背景,玻璃上的影子也淡了些,外面忽闪而过的灯光更为清晰。

黄少天犹在沉思,眉头微微蹙着,眼睛里满是游移不定,似乎也在暗中较量两方观点哪一个正确。

喻文州平静地笑笑,伸手拍拍黄少天肩膀以示抚慰,“时间不早啦,睡吧。”

“喻文州,我觉得,”黄少天手里旋转着桌上的杯子,十分艰难地抉择着,“我没有立场去参与你的家事,你刚才讲的那些都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见过,更不可能经历过的事,所以对于你的问题,我帮不上忙。但是,我就是很想告诉你,如果我有机会跟你站在一起,我选择站在你这一边。怎么说呢,我……我相信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厌恶、反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交易的,你喻文州是一个,我黄少天也是一个。至少有我们存在,你就没有错。喻文州,我向你发誓,我这辈子一定不做那种不择手段的小人,只要自己应得的,不奢求自己得不到的。所以……喻文州,你大胆地往前走,我……哎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反正就是……你知道的……”

黄少天难堪地挠挠头,正懊恼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却被喻文州拉过手,握在手心,“我知道,我感觉到了,谢谢你。”

喻文州温暖地微笑着,那温度透过手掌传达过来,缓缓流淌进黄少天胸腔,“谢谢你。”

他强调了一遍,仿佛怕对方没有接收完全,又十分郑重十分清晰地重复,“谢谢你。”

夜色昏沉,勾着人向梦境深处走去。喻文州最终服软地享受了便利的下铺,此时却在混沌黑暗中睁着眼,伴随火车轻微晃动,感受胸口一下一下地震颤。

它不属于我了。喻文州摸着自己的心脏,由衷悲哀又由衷欢喜。它不属于我了,它现在被牢牢攥在那个人手里。那个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可是只要那个人想,随手一捏,它就整个爆掉。

那个人会一直这样呵护下去吗?毕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把心脏,交付到自己手里。

喻文州手臂抬起,触摸上方床板。床板那边是那个人的呼吸和心跳。薄薄一层木板,却将他们隔绝成两个世界。

谢谢你。喻文州轻轻做了个口型。

谢谢你无条件地支持我,想必你自己也在纠结,究竟这所谓的“对”和“不对”究竟分歧在哪里。我们谁都说不好最终是否殊途同归,人是会变的,未来不可期。可是你用誓言保证你会做到,其实连我自己都保证不了。我曾想过,或许将来某天,面临巨大诱惑,我会忘记此时本心,做出令现在的自己不齿的行为。但我相信你不会,你说不会,就一定不会。你赌上全部生命,全押在我身上。谢谢你。

同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够坦诚,我有所隐瞒,我甚至决定用你做道具,来敲开回家的门,却从未向你表露半分。

可我该如何告诉你呢?告诉你,我含含糊糊回避的那个家族把持的行业,就是文化娱乐业?告诉你我父亲的公司是国内最大造星工厂,明里暗里捧出大把大把歌手、演员、主持人,再把他们分门别类送上各种人的床?告诉你娱乐圈是最肮脏的地方,那个导致矛盾发生的小事件,不过是众多上位方式中最显而易见的冰山一角?

那个世界看上去冠冕堂皇,金玉其外;实则污浊不堪,败絮其中。但那是你的梦。我不想打碎你的梦。

因为你是我的梦。

下火车时是下午两点,刚好还能赶上回乡的大巴。两人穿过汹涌人流连呼带喘地奔到汽车站,恰好赶上最后一班车。

“呼……休息一下吧,要坐四个钟头呢。”回归故里的黄少天格外兴奋,听着满大街熟悉口音到底还是还是控制住自己跟喻文州讲普通话,不过话里话外还是变了点调儿。

连绵的阴雨天气,着实有点冷。喻文州拢拢身上的外套,脚下轻踏几下活动活动,转头看肩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熟的人,心里洋溢着暖意。

天色本就阴沉,下车时更加昏暗。眼前一切仿佛笼上一层马赛克,总是不太清晰。雨势暂停,喻文州跟着黄少天在村庄中穿梭。已近广东最冷的时节,尤其是广州最南边的小渔村,海风呜咽着,湿冷不可言。长期生活在北方的喻文州不甚习惯,裹紧身上的衣服依然冻得嘴唇发白。前面的黄少天倒未觉有何影响,许是早已习惯了这等气候,又许是回家的喜悦冲淡了一切。

七拐八拐,一扇老旧黑门出现在眼前。如喻文州想象中那样,门前空地栽种着许多向日葵,并非观赏的品种,如今早已过了收获期,硕大的花盘结满沉甸甸的果实,有些不堪重负的已经掉落到地上。黄少天随手摘下一个品相还算不错的递给喻文州,不好意思地笑道:“种下了就没人管,长疯了,也没有晒干,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掏摸了半天终于找出钥匙。黄少天推开吱嘎的铁门,嘴里嘟囔:“靠,才几个月,就要锈了。”

进门是一个原本简洁干净的小院,因着没人,空地上长出好些杂草。黄少天没理,径直去向房屋。房子已有些陈旧了,门上挂着大锁链,窗户全被木板封住,显然是主人离家前做的保护。

“没人住吗?”喻文州怔愣间问出口。

黄少天嘻嘻笑:“我去北京了呀。”

喻文州小心询问:“你家人呢?”

挺失礼的。喻文州心里想,其实事实很明显了,还这样直接问出口。但是对方是黄少天,在他面前,喻文州不想那么客套而疏远。

“来,我带你见见我家人。”黄少天哗啦啦取下锁链扔到一边,一把推开房门。

跨过门槛,里面又是漆黑一片,因着窗户被封死,一点天光都无。黄少天在墙上摸索半天,找到电闸盒,捣鼓一会儿,屋子里的电灯终于亮了。喻文州四下打量,发觉这不过是普通的一户人家,中间堂屋兼厨房,东西各一卧室,家具摆设都有长年累月使用的痕迹,处处弥漫着温暖的生活气息,又因着主人一段时间缺席,温暖中包含着一些呛口的灰尘和冷寂。

将凛冽的风关在门外,黄少天接过喻文州背包,放到一个刷着红漆的柜子上,伸手从旁边盒子里摸索什么。

“这么久,又赶上这天气,不会都受潮了吧……”自顾自嘀咕着,黄少天总算拿出他要的东西。喻文州凑上前去,发现是一把祭祀用的线香,质地一般,这一拿竟断了几根,余下的如黄少天所料有些受潮。

费心思挑出一些尚且可用的,又艰难地点燃,黄少天拉着喻文州,向西边屋子里走去。迎面墙上钉着佛龛,里面铜制小像常年被烟火熏陶,有几分出尘意味。佛龛下是一排低低的柜子,柜上摆着照片和牌位。

虽早有猜测,真正见到时,喻文州还是心下一颤。小心地去瞄身边的黄少天,见对方一脸虔诚与郑重,他也只好收回心思,默默祈祷一番,怀着庄严肃穆又有点激动的心情,随黄少天一起祭拜、进香。

上过香,黄少天的神情瞬间轻松起来,甚至愉快地笑笑,拉着喻文州介绍:“这就是我家人啦,我爸妈,我奶奶,那边是爷爷和更早一点的祖先,不太熟啦。你就认识这三位就够了。”

喻文州细细打量面前照片,“你爸妈很年轻。”

“对啊,他们走的时候我才四岁,”黄少天脸上看不出忧伤和怀念,似乎只是在讲述路人的生平,那副表情却同照片上的人如出一辙,让人看了心生感伤,“渔民嘛,再怎么拜妈祖娘娘,还是避免不了海难。不过他们要是活着,今天看到你,应该会很开心。我听说他们都是很热情的人。”

“啊,对了,还没跟他们介绍你呢,”黄少天被自己提醒了一下,嘿嘿笑了笑,“阿嫲,呢系喻文州,我嘅……朋友。”

说罢扭头看看喻文州,似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补充:“你一直想睇到嘅嘛。”

喻文州对粤语理解有限,总算也知道黄少天是在介绍自己,于是如同真正见到对方家长一般,郑重礼貌地微笑,微微鞠躬:“奶奶好,叔叔阿姨好。我是喻文州,很高兴见到各位。”

“好啦,家人见过了,”黄少天一拍手,似是完成什么大事,一身轻松,扭头便走,“该忙活忙活我们自己的生活了。喻文州,你饿不饿?”

喻文州又冲黄少天的家人们微笑一下,这才慢吞吞回身,“你几个月不在了,家里还有能吃的东西吗?”

“我看看啊……”黄少天开始翻箱倒柜,“米还好,密封着没有蛀虫,菜肯定是没有了,一会去邻居家借吧。不过首先还是要打水回来……”

经他这么一折腾,房间里自然又是一番尘土飞扬。喻文州轻叹一声,决定上手帮忙:“我们分工,你处理吃饭问题,我来收拾房间。”

这一折腾,直到晚上九点多,两人才吃上一口热饭。不得不说,这样潮湿寒冷的天气,没有点热乎食物真是难以忍受。喻文州手里捧杯热水不停嘘着热气,看黄少天刷洗碗筷,有点心疼:“不然先放着明天再洗,这么冷的天,今天也累坏了。”

黄少天毫不在意:“多大点儿事儿,做完拉倒。”

喻文州嗤地笑出来。

“你笑什么?”黄少天莫名其妙。

“这么快舌头就捋直了,儿化音还能连着说,不错。”喻文州夸奖。

“嗬,小爷我是谁!”黄少天洋洋得意,手下狂舞一阵,水珠飞溅,“我还会说几句东北话呢!干啥玩意儿?你瞅啥?瞅你咋地!”

两人止不住大笑。玩玩闹闹中,总算也收拾利落。

床铺潮了个透。黄少天从柜子里翻出一床电热毯,可惜只是单人的,就先通了电去烘干一边,让喻文州坐上去取暖,顺手打开窗前小小的电视机,“湿气太重,想睡觉估计得等一阵子了。好吧,小爷我就勉为其难跟你分享一下我的娱乐项目。”

电视机经黄少天拍拍打打半天,终于从雪花屏显了像。黑白屏幕偶尔还有信号波动,却让依偎取暖的两人看得无比满足。有线闭路花费高昂,自然是没有的,好在卫星信号除却那些乱七八糟听不懂语言的频道和一些非法黑频道外,还有一个很良心地循环播放电影的频道,中间还不插播广告。电影都是耳熟能详的片子,情节早已烂熟于心,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倒是另有一番风味。

“东方不败!”黄少天兴奋地张牙舞爪,“偶像啊!”

画面上的林青霞正一身女装,赤脚弹唱着,悠悠乐曲伴着沙沙杂音从电视机中飘出来,人间了悟,江湖洒脱,都伴着这一首《笑红尘》扑面而来。

喻文州听到黄少天跟着音乐吟唱着,曲调相仿,歌词却不同:

“愿那风是我,

愿那月是我,

柳底飞花是我。

对酒当歌,

做个洒脱的我,

不理世界说我是何。

只要做个真我,

在笑声里度过,

懒管它功或过。

对酒当歌,

莫计一切因果,

风里雨里也快活,赏心地过……”

好想时间停在这一刻。喻文州一动不敢动,放大全身感官去体味空气中流淌的温暖和感动。他被这一刻的幸福包围,淹没,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只想这样醉下去,长夜漫漫不觉晓。

黄少天在他身边,紧紧贴着他,哼着歌。江湖路远,两人相伴,便足以轻剑快马,睥睨人间。

直到电影看完,两人还保持相同姿势一动不动。出字幕时,不知是谁先松了一口气,继而相互望望,这才惊觉两人都被身下的电热毯烤得脸色通红。

大笑一阵,黄少天迅速将电热毯扯走,开玩笑说如果这电影演一夜,第二天怕不是两个人都变成肉干。

喻文州欲提醒他另一半床还没有烘过,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

关掉灯,两个人躺在床上,自然又是抱成一团。这睡姿并不陌生,然而此时喻文州心理上翻天覆地地变化,再要他保持原来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对这十八岁的少年而言实在是折磨。

只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了。

“你教我说几句粤语吧。”喻文州声音拂在黄少天耳边。小巧精致的耳垂近在咫尺,喻文州忍耐着不去看它。

“好啊,你想学什么?”黄少天头埋在喻文州胸口,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我想想……你好?”

“雷猴。”

“谢谢?”

“唔乖。”

“明天见?”

“听日见!”

“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咩。”

“回家吧?”

“返屋企啦。”

“老板娘?”

“事头婆。”

“可以请你跳舞吗?”

“可唔可以请你跳牟啊。”

……

“好难,”喻文州笑,“发音不同就算了,很多词说法不一样,完全就是一门新的语言。”

黄少天窝在他怀里笑得一颤一颤,半晌才出声:“喂,我教你句简单的吧,包学包会。嗯……就说你的名字怎么样?”

“好啊,‘喻文州’怎么说?”

“我钟意你。”

“什么?”喻文州不敢确认,生怕哪个音听错造成误会。他心脏砰砰狂跳,手臂下意识紧了紧。

黄少天依然在笑,他压抑着自己的笑声,颤抖着从喻文州怀里抬起头来,黑暗中亮晶晶的眸子格外显眼。

“我——钟——意——你——诶学不会就算了……”

身上的火腾地一下蹿出天灵盖,五脏六腑燃烧殆尽,残存的意识指挥着双臂,把意欲逃离的黄少天紧紧箍在身前。

他再也忍不住了,也不再去忍。

喻文州狠狠地吻下去。


TBC


原本琢磨着可能三四章了事,最后还是按照计划一首歌一首歌地写下来。

顺便播报一下进度,目前是第5/10,番外要选什么歌还在纠结。欢迎猜测下一首BGM是什么,顺便说说你想“听”什么歌呗?

今天得知一个暗自喜欢很久的太太留意我的文,打着滚来回去世,顿时有了今天必须要更一章的冲动。午夜时分应该不会太多人看见,容我自己撒会欢儿~

不足之处还是很多,希望能有同好指点一下,感激不尽~


本节涉及歌词歌曲:

《做个真的我/笑红尘》,1993,陈淑桦

(真心喜欢陈淑桦的歌,有好几首心水,而且KTV的打分系统觉得我跟她嗓音很像本节里引用粤语版歌词比较多,但是由于偏爱国语版,章节名还是叫笑红尘啦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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