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喻黄】流金岁月-1-红日

90年代AU,打工paro

重温几首粤语老歌。

陪你看大海星河,陪你尝人间烟火,陪你逐梦想起落,陪你过命途坎坷。


红日

1997年7月2日。

北京的天气还没有热到难耐,尤其这里还不是北京城区——不过是挂着北京市名头的一个小镇,离举世闻名的四九城远得很,发展程度更是天壤地别。天南地北的人流落到这里,怀揣着梦想,干着最底层的活儿,告慰自己和家人“我在北京发展,有吃有住,还不错”。

实际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轻机厂后身巷子里有一家舞厅。说是舞厅,营业时间从中午开始,家常炒菜盖饭面条什么都卖,跟一般苍蝇馆子没什么两样。直到晚餐过后,老板娘收拾起锅碗瓢盆,搬开桌子,腾出空地,打开球形灯,就算是布好场子,是无所事事的青年男女们消磨光阴的地盘。

餐馆叫“老刘家常菜”,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名字。晚上八点,老板娘会支使打杂服务员吭哧吭哧搬出一块厚重木板立在门边,上面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小彩灯,盘踞成四个大字——流金岁月,颇有点时髦又风尘的气息,算是舞厅的名字。

喻文州来时,黄少天正蹲在地上,认真地一条一条整理着彩灯线路。细小的二极管错落在缠绕的电线中,不拽出来也挡不住红红绿绿的光。那少年却极其认真,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将小灯泡扯出来,仿佛掌下对待的是无价珍宝。

喻文州看着少年金黄色的后脑勺,愣是看了好久。

直到老板娘招呼,他才醒过神来,将手中的提包甩到背上,慢慢走过去。

老板两口子都是东北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胆大闯荡。老板姓刘,白天当厨子,晚上看场子;老板娘姓张,白天收银,晚上还收银,倒是八面玲珑,会张罗事儿,从来不吃亏。店里之前雇了一个广东佬,白天当服务员,晚上当驻唱歌手。正是香港电影和粤语歌大火的时代,那人做了两年,赚了些钱,就跑回家娶媳妇,顺便推荐了同村的黄少天来顶班。

黄少天来了三天,白天做服务员,晚上看着一屋子红男绿女发呆。老板娘看他年纪小,不敢让他轻易碰话筒,连着放了几天DJ,蹦得那些常客们七荤八素,明明没喝什么酒却一个个醉醺醺,舞厅十一点关门时候一个个勾肩搭背,不知道去向什么地方鬼混。

老板两口子一琢磨,这样不行,本来就是打道德擦边球,这么闹下去迟早得被风纪纠察队那帮人抓住小辫子。如今之计只好先试试黄少天深浅,如果真能行,哪怕花钱再找个服务员,让这小子好好练练唱歌,也比彻底扔了夜间生意要来得划算。

于是招聘广告贴出去,没多久,喻文州就找上门来。

所谓面试的过程十分简短,管吃管住没工资,双方都同意,连讨价还价都没有,直接就拍板定下了。

老板在旁边悄悄拉老板娘:“这小子明显不是正路子来的,你不怕干几天跑了?”

老板娘磕着瓜子不紧不慢:“跑了就跑了呗,反正管吃管住不给钱,干一天算一天,只要他干活就不亏。”

新班底就这么确定下来。

“天儿,你过来,”老板娘冲着还在跟彩灯较劲的黄少天招招手,“你领着小喻回去收拾收拾,以后你俩一起住。”

黄少天蹲久了腿有点麻,晃晃悠悠走过来,一脸不满:“做咩呀,一张床点瞓!”

老板娘一个爆栗打在黄少天头上:“告诉你多少次了,出来要说普通话!”

黄少天吃痛一缩头,连忙闪到一边。

好歹老板娘也跟广东人打过这么久交道,粤语并非一窍不通,插着腰训斥:“睡不下挤一挤不就得了?你俩都不胖,还挤不进一张床了?不是我说你啊天儿,你看看小喻比你也就大一岁,人家可没你这么多事儿。得,以后你多跟人家学着点儿啊!”

黄少天闷闷应了一声,转头瞧旁边默立许久的少年。

这人生的细皮嫩肉,眉眼温和,表情恬淡,嘴唇微微上翘,一脸知书达理的样儿,怪不得招老板娘喜欢。看穿着像是城里来的,一点没吃过苦的样子,连手都这么白净。

不自觉地扫一眼自己,典型的渔村进城农民工,实在是没法比。

倒也不至于自卑。长得好怎么样?长得好会干活吗?长得好会唱歌吗?长得好还不是沦落得跟我在一个店里打工?

将来谁干得长久还说不定呢,犯不着现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跟我来。”黄少天最后打量一遍这不速之客,扭头就走,丝毫不带客气。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一开始就对这人就充满敌意,非要跟他一较高下。明明自己并不是多好斗的人,也根本没有立场去排挤一个新人。

或许就是这人太扎眼了。少年心性作祟,黄少天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不能容忍别人比他更出色,哪怕只是第一眼看上去的样子。

两人沿着昏暗的路灯缓缓走出小巷。舞厅蹦迪的声音隐隐传来,强烈的节奏打在石板路上,映衬着两人的脚步,有种诡异的寂寥感。黄少天没有说话,一头金毛在夜色中颇为显眼,一点一点往前移动着。

喻文州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你好,”他试着打招呼,“我叫喻文州,是新来这边的服务员,麻烦以后多关照。”

喻文州说的普通话很标准,内容也很书面,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黄少天嗤了一声,心中颇为不屑。

原来是个书呆子。

“黄少天,张姐叫我天而。”

黄少天的普通话还夹杂着浓重的广东口音,不至于听不清,总归是有点不对劲。尤其是儿化音,他不能说出一个标准的儿化音,更像是把两个字拆开来念。

“那我以后叫你少天。”喻文州接话很快,“刚才张姐说我比你大一岁,你今年17?”

“嗯。”黄少天头也不回,脚下倒是不自觉地加快步伐。私密信息这么容易被揭穿,总是让人有种不安全感,他已下意识地摆出一副防御姿态。

喻文州似乎没发觉黄少天语气中的不善,犹自追问:“那你怎么不上学,这么小跑出来打工?”

黄少天心底的不耐烦如野草般蔓延而上,瞬间顶破天灵盖直冲云霄:“你烦唔烦啊?我上唔返学关你咩事呀?咪嘈啦!”

喻文州一怔,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并不是很友善。粤语听不太懂,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乖乖闭上嘴跟着黄少天往前走。浅色头发在路灯下一晃一晃,倒是一个不错的路标,即便黄少天刻意甩开喻文州一大截,也能很容易地辨认出来。

本就稀疏的路灯,在巷子尽头彻底失去光亮。喻文州紧追几步,看到那浅色路标没有就此消失在巷口,干脆小跑着跟上来。

“喂,”黄少天转过脸来等他,一脸嫌恶,“前面没灯啦,跟紧点,走丢不负责。”

他站在巷口,身后是深不可测的黑暗,身体笼罩在高墙的阴影中,皮肤,衣物,完全被黑暗吞噬,只留下若有若无的一个人形影子,如无动作,在黑暗中静默,便与旁边的水缸、盆栽没什么两样。

这影子头上一片浅色阴影,在彻底的黑暗中也不甚明显。浅色下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知反射着哪里的光,在无边黑暗中犹如星辰,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喻文州尚在路灯光照之下,看不到黄少天的表情,只看到这样一双眼睛。

像两柄黑曜石利刃,瞬间刺透他胸腔。

18岁的喻文州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眼前一切都是新鲜的,他只觉得此行远比想象中充实有趣,像是在玩一个冲关游戏,让他迫不及待想开启下一难度。

下一关很快就到了。

黄少天熟稔地在漆黑的巷子中七拐八拐,一栋两层小楼出现在眼前。看上去是栋公寓,楼面上的红砖已经陈旧,一扇扇略腐朽的木窗透出不同颜色的灯光,倒是烟火气十足。一路上已经看过许多这样的公寓,有的被高高的围墙挡住不透一丝光亮,有的大咧咧暴露在路边,楼前晾晒着各类衣物。

楼梯暴露在楼外。黄少天轻车熟路,领着喻文州上到二楼。铁板焊接的楼梯有点年久失修,踩上去嘎吱嘎吱响,让喻文州怀疑下一步是否就要踏空。黄少天倒是走得顺畅,似乎丝毫没这顾忌。

好容易走上二楼,不等喻文州喘口气,黄少天哗啦拉开楼道口的木门。

木门显然有些年头,上面的浅蓝色油漆脱落了许多,门框也不那么严丝合缝,想是风吹日晒得有点变形。门一打开,迎面又是黑暗。

黑漆漆的楼道,填充着各种形态的阴影,不知何物。

喻文州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走啊,干等着放蚊子吗?”黄少天催促。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

黄少天在他身后砰地关上门。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眼前的骇人阴影显形。

这是一栋很典型的筒子楼,楼道两侧均匀对称地分布着房间,此时家家房门紧闭,相同款式的木门刷着米黄色的油漆,上面用红色油漆书写着房间号。房门之间堆得满满,水缸,炉灶,杂物,显然是能占用的公共空间均被占用,难怪一眼看去楼道里满满当当高低错乱的阴影。

黄少天没往前走,直接一转身,摸黑掏出钥匙,倒是很顺畅地找到锁孔。

喻文州眯着眼睛看,门上鲜红油漆书写着“201”,油漆蘸用太多,没干透时流下来,三个数字仿佛淌着血泪。如不是看清周遭环境,还真有可能被吓着。

钥匙扭动发出轧轧响声,锁开了。

黄少天把钥匙取下来,推开门,伸手拉着了灯。

忽然而至的光亮让喻文州眼睛有一瞬不适,好在60瓦的小灯泡带来的刺激不大,不消片刻就能适应。

眼前这房间着实很小。靠墙一张高低床,窗边一张旧书桌,二者便占去大半空间。剩余位置随地放着一个脸盆,盆里是牙刷牙膏漱口杯和香皂。旁边是一个敞开的旅行包,里面依稀露出换洗衣物。另一边角落里有一个搪瓷容器,形状怪异,附近墙壁还有很多莫名污渍,喻文州猜测那便是传说中的尿盆。

这生活条件有点出乎意料,果然这一关难度加深了。

“愣着干什么?等我伺候你?”黄少天随手将钥匙扔到桌子上,鄙夷地瞥了眼喻文州,自顾自伸展一下腰背,倒到床上去。

喻文州确实有点无措。好在他还算淡定,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也算接受,随手将自己的背包安放到黄少天旅行袋旁边,松了鞋带,走到床边,“我睡上面吗?”

黄少天嗤了一声,双手枕在脑后,颇具玩味地看他:“你愿意就行。”

喻文州抿了抿嘴唇,伸手去摸上铺,一把摸了个空。

没有床板。

这个小小的宿舍里,只有黄少天霸占的这一张床。

一时间所有无助都涌上心头。喻文州呆愣愣杵在那里,面对这样的情况完全不知所措。

黄少天半眯着眼看他。喻文州一动不动,黄少天也一动不动。

这算什么?较劲吗?好啊,谁先动了,就是输。

喻文州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反正余光中黄少天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了几个来回。总该做点什么,别让人看笑话。可是做什么?

喻文州收回手臂,又抬起另一条胳膊,试图去触摸或者摆正什么东西,抬到一半又颓然落下——没有目标的动作,自然无法完成。

焦躁,不安,无助,所有的情绪在他脑袋里轰炸着,不停叫嚣,嘲笑他,撕扯他。

想来此时的表情一定十分难看。可惜喻文州根本没心思来考虑这件事。

黄少天将喻文州的神情收入眼底,心忽然一颤。

换位思考,如果现在站着的是自己,会怎么样?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若不是陈哥极力推荐,自己现在也不定在什么地方,经历着和这家伙相同的事情。

年龄相仿,资历——什么资历不资历,自己来这边也才三天,不过就比他多了三天的经验而已。

凭着三天的经验欺压新人,好像是挺不地道的事儿吧?

罢了罢了,这家伙虽然有点讨厌,到底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他,何苦非争这一时痛快,没的玷污了我高尚的人格。

何况的确是他先动了,他动了胳膊。我没输!

黄少天暗暗翻个白眼,慢悠悠坐起来,斜眼瞅喻文州:“你洗漱用品都有吧?别指望用我的啊。”

喻文州得了台阶,很想体面一点下来,可惜这个问题他的确事先没有考虑,只好挠挠头,“我没带,得现买。”

黄少天一脸不满:“行李都不准备好,就敢往外跑?得了,你有钱没?我可不借钱给人。”

“有钱,有,”喻文州连忙从裤袋里掏出五十块钱捏在手里,“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黄少天瞟了一眼,摸摸自己口袋里宝贝了好几天的三十二块钱,撇撇嘴,什么都没说,径直出门。

喻文州追在后头,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不用锁门吗?”

他试探地使用了“我们”这个词,感觉对方并没有那么针对他了。

“不用,”黄少天头也不回,“同一栋楼住着,谁不认识谁,哪有人闯空门。再说,你有什么可以丢?”

语毕忽然想起这人五十块钱都随随便便揣口袋,没准真有的丢,又补充道:“你要是有什么贵重物品就顺便买把锁,锁到桌子抽屉里,免得整天疑神疑鬼不自在。”

顺着楼梯下去,一楼就有一家小卖部。黄少天站在楼外开出的小窗口边,熟练地跟里面的人打招呼。喻文州安静地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黄少天替他要了各种日用品,然后从小窗口接过,抱在怀里,便很知趣地递上钱。

这个人比自己练达得多。

出来前喻文州以为自己见惯世间百态,还有什么能难得倒,谁料真的闻到人间烟火味儿,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生活在温室里的那拨人。

这方面,自己远不如这个小农民工,没他成熟,没他敞亮,没他放得开。

黄少天扭头看他一眼,又热络地跟里面的人介绍:“王阿姨啊,这个人是我们新来的,以后要常打照面喽,自己人不要卖他高价啊!”

王阿姨推推眼镜,伸头瞅瞅喻文州,接过钱,“臭小子,你王姨我童叟无欺,良心着呢!”

黄少天嘻嘻哈哈地接过找零,“就是嘛,王阿姨人生得这么美,怎么可能欺负我们外地人啦。诶,对了,”他从零钱中抽出一张递回去,“再拿一把锁。”

一离开小卖部窗口,黄少天又恢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端着红色搪瓷盆自顾自走着。喻文州默默跟在身后,几次想挑起话头聊点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他独立生活的经验实在是很匮乏,很怕一开口,就被黄少天嘲笑幼稚。

很奇怪,明明自己还大一岁,怎么现在什么都要被这个人照顾?

黄少天心里对喻文州还是有个疙瘩。虽然天性让他自觉帮助这个新人准备东西,打水洗漱,但是他很固执地不给对方好脸色,不和对方说话。

没有原因,就是想冷着他。看他这样茫然又服从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满足。

可是为什么,又从内心深处自发想要照顾他?

直到这人老老实实按照他的指示脱鞋上床,黄少天也没太想明白。

他见喻文州躺好,索性把脑袋清空,关灯睡觉。

电灯拉绳在门口,黄少天关掉灯摸黑回到床边。本来就是单人床,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睡并不宽裕。喻文州使劲贴在墙上,给黄少天腾出位置。两人僵硬地一动不敢动,稍微一动就会碰到对方。

各怀心事,自然是睡不着的。

喻文州压得胳膊麻了,轻轻起身,换个姿势,万分小心还是杵到黄少天。

“喂,你小心一点啊。”旁边马上表达不满。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喻文州回答,彻底翻了个身,仰面躺着。

模模糊糊能看到天花板,零星掉了几块墙皮。

喻文州忽然很想聊天。

“你来多久了?”他本想用胳膊肘杵一下黄少天,又觉得这动作过于亲昵,思虑再三只好作罢,只用语言来询问。

黄少天侧着身子躺着,给喻文州一个熟睡的背影,眼睛却大睁着,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

“三天。”他决定实话实说。

“那你很厉害啊,都混这么熟了。”出乎意料,喻文州对这个答案很淡定。

“出来混嘛,太内向怎么行。”黄少天难得没有在语气中添加不屑和鄙夷的情绪,很平淡地回答。

“我不内向啊,”喻文州的思维却走上另一个方向,“可我没有你厉害,我面对陌生环境,适应能力很差。”

黄少天切了一声,翻过身,和喻文州并排看天花板,“我看你不是适应能力差,你是根本不适应。你不像打工仔,你像客人,高高在上那种。现在轮到你伺候别人了,肯定不会做啊。”

“那你呢?”喻文州随口问,问完又觉得很多嘴。人家说你是客人,你觉得对方是打工仔,太失礼了。

黄少天倒是没表现出在乎:“我比你强,至少看起来比你踏实肯干。我是要站上舞台的,当然要跟什么样的人都谈得来才行。”

“站上舞台?”

“对啊,我是歌手来着。”黄少天话语中增添了几分骄傲,“从小我就梦想做歌手,现在有机会喽。”

“那你平时都在哪里表演?”喻文州搜索脑海中看过的各种表演,似乎没有一个舞台能和身边这人搭配起来。

“舞厅啊,就你今天看到的那个。正常情况下,现在这个时间,我应该正在台上大展歌喉,听底下一群人疯狂鼓掌。”黄少天憧憬着。

喻文州很快把握住关键:“正常情况下?今天不正常?”

黄少天很想把这人踹下床去,真是太扫兴了。可是背井离乡这么久,黄少天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一个伙伴能分享这些。梦想总和孤独相伴,孤独久了,梦想不知道能不能坚持。黄少天很珍惜每一个听他说梦的人,喻文州虽然讨厌,他还是愿意继续聊下去。

“啧,都说了我才来三天嘛,”黄少天耸耸肩,故意触碰喻文州,让后者向墙壁缩了缩,“老板娘怕我唱的不好没客人,让我先看看场子什么样,有把握再上。明天呢,我就要试唱一下看看效果了。”

“那你打算唱什么歌?”喻文州轻飘飘地回答,似乎没多少兴趣,也没不愿意聊,只是很随意地问。

黄少天却把握住这个机会。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展示自己的时机,谁知道哪个瞬间自己就能飞黄腾达,所以不能有任何时候懈怠。对于唱歌这件事,他向来认真,从不儿戏。

所以他直接用歌声来回答:“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抛开世事断仇怨,相伴到天边……”

黄少天的声音很干净,带着些许少年人的清亮,亦有行走红尘的洒脱。他小声哼唱着,却没有半分不认真,甚至表情都调动起来,恍如真的站在舞台上,面对千万观众,挥挥手,引起一片欢呼。

喻文州默然不语,亦不去打断。深沉的夜色中,两个少年并肩躺着,望着斑驳的天花板,任歌声流淌,淌进血液,回流入胸腔,又被心脏怦然压入四肢百骸。

一曲唱完,黄少天似是歪歪嘴笑了笑。

喻文州犹豫一下,还是很中肯地点评:“你声音真好听,唱功也可以,可是这歌不适合你。”

黄少天扭过脸看他。

喻文州没理会,继续解释:“罗文声音很沧桑,这歌也太大气,你的声线驾驭不了。不如换一首轻快昂扬一点的,可能效果会更好。”

旁边人没反应。喻文州心里有点忐忑,觉得自己可能太直白。他扭头去看黄少天。

黑暗中两双眼睛对视,那么近,几乎能看进对方心里。

“也对,”黄少天率先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天花板,“这歌也没人跟我对唱,一个人怪无趣。啊,还以为电视剧这么火,老板会喜欢这首歌。喂,你说,我换首什么好?”

喻文州缓缓回头,亦望向天花板,“你听没听过李克勤的《红日》?”

黄少天轻笑一声:“说没听过你信?”

随后自顾自唱起来: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没有伴奏的清唱,歌曲失去强烈节奏感,反倒显出一种特别悠长的韵味,像是缓缓吟诵一首诗。

黄少天只唱了一小段就停下来,默然看着天花板。

沉默包裹着两人,世界安静,耳边只剩彼此平静的呼吸声。

“就这样吧。”黄少天忽然开口,继而大幅度翻身,面向床外,把弓起的后背留给喻文州,“睡了。你别碰我,很热的。”

喻文州没答话,他在思考更多。

生命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你永远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比如现在,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不得不跟一个陌生人分享同一个枕头,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新生活远没有想象中美好,或者说远比想象中糟糕,糟糕到他几近难以接受。可是亲眼所见的这一栋栋楼,一间间房,一个个人,都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们安之若素,自得其乐。所以,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一生之中弯弯曲曲,总是要走过,既然如此,那就别在想太多。昨天的喻文州和今天的喻文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贸然出来后悔吗?也许会,但是路是自己选的,咬着牙也要走下去。这就是命运。

命运让我来这里,住这间没有卫生间没有自来水的屋子,认识身边这个已然熟睡的人,我便照做,同样告诉命运,我也能和他一样,安之若素,自得其乐。

凭这些就想打倒我吗?没可能的。

太小瞧我了。

决心立下,困意渐渐涌来。合上眼睛后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有人把腿搭到自己身上,又有人胳膊拢过来。不习惯是肯定的,但这就是命运。

既然是命运的安排,那排斥也没用,索性去拥抱吧。

喻文州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TBC


本意是搞个同系列短篇合集练笔,选了几首歌,排列一下,忽然发现其中存在一些情节联系,索性安排成连载了。

最多10更,中间情节会随心情删减,所以很可能三五更完事。

这次我坚决不立flag。


本节涉及歌词歌曲:

《铁血丹心》,1983年,罗文/甄妮

《红日》,1992年,李克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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